“九宮回轉,八方聚合為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冬日寒涼,前線營中多燃篝火取暖,許小曲就着沙盤握沙畫出九宮飛星,八卦八門,又全部攪亂合出陰陽魚。
沙盤上栖陽城矚目,三角小旗擺作一排當栖陽城前兵士。
離柳輕安入栖陽城,已過去兩日,明日,便是三日之期。
林知節看着她面色從容,斟酌許久,開口道:“十二萬人,若是屠城,要多久?”
聞言,許小曲看他一眼,見他面色凝重,不由笑道:“若是坑殺,隻需一月。若是想挨着殺,半月足矣。兵刃不缺、人手不缺,殺人,快得很。”
“這座城,我守了七年。”
他說完,張口又閉上。
“林将軍前兩日不是還想以城中人做餌,讓獨孤琦月出城嗎?怎的改變主意了?”許小曲拍幹淨手中沙子,提起桌上水壺優哉遊哉倒出一碗熱水。
這壺熱水還是榮羨方才燒了提來的,說是這兩日歇下能用用熱水。深冬時節水涼得快,才提來不久就已經能入口。
她摩挲着陶碗邊沿,一氣喝下大半碗,才覺周身暖和起來。未等林知節答,她淡然開口:“若真要走到那一步,就交給我吧。”
林知節猛然擡頭,眼中帶着詫異。
許小曲淺笑着起身,拿起三尺雪出帳:“既犯我邊境,那就别想着全身而退。殺雞儆猴也好,省得欺我大盛無人。”
她從來都知曉,殺伐果決者堪當大用。林知節從來都下不去手屠城,于雲梯射殺百姓已是他能做的最殘忍的事。
誰都想要不戰而勝,免去血流成河,她也如此。
遂,她還是決定讓柳輕安前去。
有人快步行來,許小曲回首望去,果然是薛煜。
他早些時候隻身出營,前去探查栖陽城外圍,此刻怕是剛回來。
“栖陽城外沒有異動,隻是……我有些奇怪。”薛煜站定在她身側,肩頭還帶着外間的水汽。
他呼出一口氣,肩頭靠過來才眯着眼接着道:“接連兩日,栖陽城那方守城的南域軍都沒有什麼動靜,我也未看到他們輪換。”
斷水斷糧的城池,按說,要讓兵士輪換,以保時刻迎敵或出城對壘。
兩日一換崗,會讓兵士更疲憊。
若趁此機會分兵繞後攀城,前後相合,那麼城頭的兵士,少說也會死個三四成。
“我來時,便覺得南域不會這般大膽,以十萬破關。”許小曲沉吟片刻,手中三尺雪點在地面。她擡手拍去他肩頭薄雪,“今次有些不同。”
她跟薛煜對視一眼,慢慢撇開頭低笑:“再有不同,我也能應對,無需擔憂。”
“你是我家許小娘子,能有什麼不能應對的?”薛煜的手落在她發頂。
“可是,為何呢?”她心下盤算,總覺得此次南域怪異,又說不上來。
她知道獨孤琦月,她不會拿南域所有兵馬來當賭注。
獨孤琦月此人,行事謹慎、用兵獨特,以她的心思,不會去賭大盛能否出大将。她會……多留後手,以保南域能全身而退。
翌日,夜。
栖陽城外十裡,火把通明,新築起的高台上放十方戰鼓。
幾乎是一瞬間,栖陽城被火光照亮半邊,斑駁城牆上血迹早已變作褐色,在火光裡洞開一扇血肉城門。
“還差兩刻,便是子時。”
高台上擺出一個桌案,香爐中點燃一柱香,香上白煙袅袅,不多時就被夜風吹散,搖亮三星香火。
不知何處來的鈴鼓聲響由遠及近。
許小曲循聲望去,廣漠飄搖冬夜裡,有人青紅鬼面踏夜行來,他素白衣袂翻飛,拍鼓而歌——
“天數茫茫,汝欲何往?
有往無來,無始無終。
天數蒼蒼,汝欲何求?
世道興衰,難得自由。
始者自始,終者自終,
四時陰陽,汝何強求?”
金戈殺伐聲頓起,千騎踏塵而來。
許小曲紅衣金甲擂響戰鼓,戰鼓如奔雷急落,赤紅衣擺随戰旗揚起,張牙舞爪。伴着一丈銀芒,似要撕裂蒼穹。
她反手握住三尺雪,自高台上急掠而下,甫一入軍陣中,便如猛虎出山,一路殺至那人面前。
“自我再來時,便已是四時倒轉。你我道不同,自是不相為謀。”
三尺雪甩開一具屍首,星星點點的血色濺落上他素白道袍,隻一瞬間,她便已經挑開數人,槍尖直指他心口。
“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不是嗎?”他朝她伸出手,握住已經沒入心口的三尺雪,輕笑着道,“你為何,不與我同看這四時輪轉,世道興亡?手上染過那麼多人的血,還想洗幹淨嗎?”
他聲音如鬼魅,許小曲神色未變,“哧”一聲悶響,三尺雪被他大力拔出。
這一刻,他爆發出的力道竟比她更大。
三尺雪槍尖被他握住,他握住吞口猛地一扯,貫穿自己心口,黑紅的血染透了素白道袍。
不對!
許小曲猛然抽回三尺雪,槍出如點星,擊散前面霧瘴。
待她殺出陣,栖陽城上柳輕安和許流觞被押至城頭。兩人生死不明,被扔在上面等着他們自生自滅。
這是何時布下的困陣,又是何時投出的迷煙?
來不及細想,身後大軍已聽令而行。盾兵前頂朝四方散出擋下一輪箭雨,護住陣中兵士。
八方号角又起,大盛軍留出陣心,弓兵迅速彙聚至陣中,拉開長弓木箭。榮羨、陸岚二人帶先鋒軍撕出一條血路,放輕騎變陣反殺。
“薛煜!”許小曲縱馬躍出包圍圈,三尺雪攔在他腰間一旋将他救下帶上馬背。
來人,是契天山。
他銀雙鈎交錯,收割去大盛軍性命,縱着花白馬跟她打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