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軍行過豐陽山時,蘇星忱就想跑,許小曲眉一挑,三尺雪繞過他腰間把他攔回來。
“先随我去都城,你的封賞還得你自己搬回來。不然,我就全吞了。”
蘇星忱垂眸看着銀亮的三尺雪,嘀咕兩句又翻上馬背跟在她身後。
這場漂亮仗早傳遍大盛,官道清理得幹幹淨淨,大軍一路暢通無阻。萬數人馬至離都城不遠的地界時,已是夏日時節,塘子裡荷花正好,許多人家在屋外擺上一個水缸,裡面也生出荷花。
前線從吃緊到如今大獲全勝,百姓才知,神通道長聞甚安十多年前收下個徒弟,也曾出谶言她為将星。女子行将帥之責少見,可聞甚安聞道長的谶言從未出過岔子,這次也不例外。
更有好事者打聽到旁的,說是這次打了勝仗的許将軍,早跟柳家熟識。如今戰事平了,許将軍又正值雙十年華,怕是不日就會跟柳家結姻親。
柳家那後生,可是芝蘭玉樹,翩翩公子,配個将軍綽綽有餘。
茶館裡熱鬧着,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方才說柳家公子配許将軍綽綽有餘的人正說得興起,突然有人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壓低聲音道:“那柳公子可配不上許将軍。”
他吓得險些跳起來,定睛一看是個年輕小子,二十出頭的俊朗模樣。他怪道:“柳公子又如何配不上那許将軍了?柳家如今勢大,又得聖眷,應是那許将軍,除去為許氏女有一身軍功别無其他。”
“有軍功還不夠?”年輕小子碾碎核桃殼,睨他一眼,雙腿一架,腰間黑金長刀甚是惹眼。
方才還高談論闊的人被他吓住,忙低了氣勢,讷讷道:“哪家姑娘家雙十不成婚的?再征戰沙場,不也是姑娘家?”
“成婚?這倒是說得對,若她想成婚,排隊娶的怕是要從這裡排去南域了。柳家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渾身上下沒幾兩肉的竹竿兒算個屁,再說……他就是想娶,也得排老子後邊兒。”
“蘇星忱!”
蘇星忱一激靈,趕忙放下腳規矩坐着,他不由分說塞一把瓜子給對面的人,咧開嘴朝來人笑道:“我沒走,你不是說在這裡多歇歇?”
旁邊的人不明所以,迷迷瞪瞪握着一把瓜子在他們二人間看來看去。
“歇夠就該動身了。”許小曲伸手扯住他衣襟拖着就走。
蘇星忱也沒掙開,被她一路扯到門口才低頭道:“我這一身威風,都給你殺沒了,你也不給我撐個門面兒。”
“撐門面?”許小曲眉一挑,“一路上你離隊幾回了?再跑給你腿卸了,我知你着急,早送信至黑雲寨,告知你姐姐六月便回,這下,你可安心了?”
“多謝你。”蘇星忱難得正經,簡單理好領口跟在她左右,忽然開口,“你後邊,去哪裡?”
“回玄玑觀。”
輕飄飄的一句話,蘇星忱卻覺出些許低落。
他停在她身後,試探着慢慢靠近她:“要不……我陪你去玄玑觀後,再回去黑雲寨?”
剛說完,他就挨了個腦瓜崩。
他們被人群沖散,蘇星忱看着她的背影,總覺得她好像離他太遠了。他想追上去,卻看見薛煜不知何時出現的,他身形飄忽撥開層層人群站到她身邊,替她擋開周遭的行人。
少年人易沖動,他也是如此,他什麼都清楚明白,他還記得,她那夜裡在黑雲寨高高的哨塔上跟他說:“看着她,她會赢。”
那時候,她眼底,是笃定。完完全全相信一個人,把所有賭注給那一個人。
這份信任,他也想要。
他似乎得到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得到。
許小曲折返回來站在他身前時,他才猛然回神。他們離得近,他能清楚看到她眼瞳裡他的倒影。
“星忱,怎麼不走?該歸隊了。”她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手心裡有一道橫亘整個手掌的淺色疤痕。
“啊……”他側過頭去不看她,聲音輕淺,“知道了,你先走,我跟着。”
“我不跑。”
他不會逃避,因為他是蘇星忱。他明明已經走過生死路上過戰場,被她從鬼門關前拖回來又繼續站在她身後,那就已經離她又近了許多。
步子很慢,卻穩。
他懶懶散散去街邊看攤子上的面人,挑出個四不像給她看,擡手示意讓她先走。
許小曲不明所以,隻得轉身先行一步。
“這小子,不知道又在想什麼。”她歎口氣,蹙眉道,“我總怕他什麼事都憋心裡,這般久了容易憋出毛病。”
薛煜躲開她視線,敷衍道:“沒什麼,他都二十多了,很多事知道該怎麼做。”
這一個兩個都揣着事!
許小曲沒再追問。
……
都城裡慶功宴擺了三日,還擺下流水宴供百姓吃喝。許小曲沒有食言,領兵去邀月閣吃酒,奈何邀月閣場子容不下這麼些人,隻好搬酒水去郊外營地。祁鳳揚可謂是掏空了邀月閣的酒窖,才供上這筆大買賣。
吃酒時,她靠過來,小聲道:“周家,要遭。”
許小曲點點頭,壓低聲音:“我聽齊老虎說他要長住邊關,就知道周家要遭。”
齊老虎對外說着隻是周家門生,送去前線掙軍功好扶持下一任周家家主,實則他才該是周家下一任家主。軍功,是跟大盛帝表明,此子不入朝堂,隻放在邊關。他手中無人可用,自是無權無勢,一個都尉官職,他翻不起浪。
他的生死,還在大盛帝手中。
祁鳳揚向來機敏,她也猜出幾分,加之這些時日大盛帝已在朝中暗切周家,周家一退再退,手中握着最後的籌碼,隻等大盛帝最後一刀。
好歹周家有三十年根基,當真要拔,還需費些力氣。
這些年,四大家之間也有嫌隙,若談合作,又有幾人能真的信任?
“小曲,你說,若是真的分崩離析,能活幾個?”夏夜不冷,祁鳳揚卻覺背心發涼。她靠緊,聲音飄忽,“人人自危時,當真能想方設法保下别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