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長槍連挑四個将領,他們合圍她也能不落下風。四個将領挑完,就再無一人敢跟她打,她挑眉歎無趣,将槍一扔,就紮進地裡半尺有餘。
再是後來幾日的春獵,有人親眼瞧見她拉開一把大弓,長箭一穿三,最後拿了彩頭又将彩頭分出來。
大夜裡點起篝火,邊月靠坐她身側,打了個哈欠:“你怎麼不給自己留點兒?”
許小曲撥弄着篝火,許久,輕聲道:“多謝你。”
“少來。”邊月輕哼,“謝我就好好謝,嘴上謝着我心裡還想着别人算個什麼事。”
許小曲啞然,這人總是這樣聰明。
“别這樣看我,你的心思不難猜。楊柒是大齊主帥,又跟嶽成秋共事五年……”他話鋒一轉,桃花眼中映火光,“你在想,嶽成秋聽聞噩耗會如何。”
被人看穿的感覺不算太壞,因為看穿她的人,是能将性命遞到她手中的。
篝火漸漸熄滅,隻餘下星點火光還在跳動。
邊月說得不錯,她就是在想嶽成秋會如何。他太過重情重義,她怕他再鑽牛角尖兒,把自己逼進死胡同。
“我也曾以為,他真能陪你走到最後。可如今不一樣了。”
邊月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他撩過她發尾,将垂落的發帶理好,支着下颌,一派風流模樣。
“你哪怕挑的你那副将我都認了,可你偏偏挑了嶽成秋。看不到最後的人,你會因他放棄你我想走的路嗎?”
許是他言語太過犀利,讓她驟然清醒。她如今要想的是楊柒死後,大齊帝會将兵權給誰,誰掌軍,她又該如何止戰。
如今大凜兵權已旁落,大凜帝會何時動、如何動,都需從長計議。邊月身在大凜境内,那日已借祭天之亂,讓與邊家交好的兩個世家主家撤出,如今他手中,約三萬兵馬,已是引得大凜帝蠢蠢欲動。
她擡頭看天,今夜無雲無霧,天頂月亮似銀盤,像是她大喇喇擺在人前毫無遮掩的心思。
她知道邊月想說什麼,也知他心中所想。他說得句句在理,也怕她一頭紮進那個名叫感情的泥沼後再難脫身。他不信任嶽成秋,是理所應當的。
“我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我想要什麼。”許小曲将一枚銅錢放在他掌心,眉眼含笑,“你放心,我想走的路,若有阻礙,我會一一掃清。”
邊月哂笑一聲,握緊那枚銅錢:“那就好。你還是許小曲,就好。”
他是怕她忘記本心。
……
大凜都城空寂的大殿内,大凜帝裹着帝袍吃下呈上來的丹符水,嗅着殿中香火味兒攏手閉目。銀面白袍帝師恭敬站在他面前,手抱拂塵,低眉斂目。
“你說……亡國者邊氏,那興國者,又是何人?如今大齊主帥隕,大盛二十萬兵馬無人掌,攻何方,能興我大凜?”
兵權……
如今兵權盡在他手,非信任之人,不敢放。更莫說邊家帶頭造反。
他們手中三萬衆,邊家那小子的能耐,是他看走眼。若是他以死相挾,恐損兵折将,縱大凜國庫尚充足,也怕另外兩方發難。
再沒有合适的将領,這一仗,怕是難打。
“大族犯亂,百姓棄之。大凜南進三百裡,便是……大盛邊境。”
帝師點燃安神香,他的面容在升騰香霧中模糊不清,半張銀面露出蒼白面容。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他略擡眼,紙包裡粉末傾倒進碗中,悉數攪散。
大凜帝接過第二碗丹符水一飲而盡,明明是該上朝的時候,卻召來舞姬助興。
大殿朱柱金漆,金碧輝煌,舞姬水袖飛揚,旋起曼舞。水紅輕紗掩去外間天光,輕舞幻夢中再不似人間,不知今夕。
外間早已大亮,地動百姓苦,恸哭無所居。大凜各地忙亂,少有人為他們主持公道,再修房屋。多有百姓無财斂屍,更有甚者家中死盡被野狗分食,有人散盡家财,也換不回親眷一具全屍。
春日易生疫,各處地方官隻得差人焚屍埋骨,還剩口氣的也一并裹進草席載出城焚燒,以絕疫病。
有人枯瘦的手拽住官兵衣擺,立刻被踹開,随處可見官兵怒罵,百姓哀嚎。
這些離大凜王都太遠,像是被關進籠子鎖住,沒有一絲聲響。
春日繁華,盡在王都。
王都裡有春柳拂河堤,莺啼報春來,萬千好風光。高門大戶者尋歡作樂,拿着雪花銀當米灑,倒出陳年好酒好菜宴請各方賓朋。
席間佳肴珍馐數不勝數,有人高談論闊,說着自己今歲出遊,到得何處見得一派好風光,也吃了千金美食飲下難見美酒雲雲。
王公貴族春獵巡山,圍場驅獸,有人給出大價錢定下猛獸做出個鬥獸場子來鬥獸。
他們看着兩方撕扯得死去活來,投下重金押勝。赢了喝彩,輸了唾罵,抓不盡的猛獸,死了也就死了,換一對新的接着押。
春日遊湖時他們點的各色精巧河燈順流而下,最後沉底湖中無人打理,堆積在下流跟屍身骨血彙到一處。
這些屍骨早被水下魚群吃得一幹二淨,紙糊的河燈也被河水融了,裹在沉甸甸的白骨上被河底淤泥沾染,再瞧不出原來光鮮模樣。
大凜帝早不上朝,朝中敢言者愈發少,日日笙歌裡,他看罷新舞問帝師:“你觀星數日,可算出了興大凜者為何人?”
帝師手托拂塵,一派仙風道骨,掐指謀天。
“祁北山,淳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