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微樓斂眉,目光低垂沉沉壓在衆人的身上。恰到好處的鼻音為本就清冷的嗓音添上幾分不怒自威:
“仙奴?”
伴随着這兩個字,四周溫度驟然一降,衆人呼吸一滞,竟是不敢再往下說。
這所謂仙奴,指的便是仙家根據自己的喜好捏出來的人偶。
這種人偶外表和常人無異,隻會聽從主人的命令,又由于與其歡好時不會留下因果,所以久而久之便成了供修士發洩欲望的工具。
他們的視線落在仙尊玉座旁邊略顯呆滞的小人身上,皆是心頭一緊。
一張精緻的不像生人的臉,面目空洞沒有絲毫表情,身上裹着...尊上的袍子??
這少年一看就是仙奴,如今外面流言紛飛,尊上竟然還光明正大的把他帶在身邊?!
仙界貌美的仙子多如牛毛,仙尊明明可以選擇其中最尊貴最貌美的結為道侶,何苦賭上自己的名聲豢養仙奴?
為首的長老年歲最大,輩分最高,頂着身後一衆人的目光率先挺身而出,輕輕拱了拱手。
面前的仙尊雖然是曆代仙尊中最年輕的,可是卻也是曆代仙尊中法力最強盛的一個。
而且其行事出了名的乖僻,若不是此次事關仙界聲譽,即使是他們幾個長老,平日裡也不敢在他面前指手畫腳。
于是他沉吟了一下,委婉道:“尊上若是有意結緣道侶,自可讓仙官們将仙界未有道侶的仙子名冊拿來,為何要雕刻出一個仙...仙偶來?”
謝微樓無視了道侶兩個字,玉白指尖在玉石扶手上輕輕扣了扣,淡聲道:
“此玉乃是雪山精魂所化,又感天地氣運而生,本尊念他修行不易,所以助他修得人身,日後也好為仙門添力。”
他這番話說的不疾不徐,聲音裡不夾雜絲毫情緒。
幾個長老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原來尊上是為了仙門考慮的...
然而下一刻卻又聽得面前人懶懶開口:“何況,本尊就算真的捏了一個仙奴又如何?”
衆人訝然,齊齊擡頭:“尊上!”
謝微樓聲音一沉:“如今仙道式微,魔族蠢蠢欲動尋找契機東山再起,諸位不将精力投放在三界安危,仙門後繼上,卻偏偏——”
話音一轉,音調頓時冷了下來:“——放在本尊的私事上。”
無形的威壓彌漫在月華殿上空,階下衆人頓時猶如寒霜跗骨,竟是大氣都不敢出,一時忘了自己來的目的,忙異口同聲道:
“尊上高瞻遠矚,是我等考慮不周貿然進谏,差點浪費了尊上的一片苦心。”
聞言,謝微樓面上依舊不辨喜怒,然而那懸于殿上的威壓卻遲遲不曾散去。
一直等到幾個長老在這威壓下,面上終于帶上一絲惶恐和自我懷疑,他才慢慢開口,順着他們的話道:
“諸位明白本尊的心意就好,無事的話,就都退下吧。”
随着他的話,殿内便如冰雪消融,頃刻間溫暖起來。
幾個長老頓時松了口氣,匆匆告辭,無一人敢再多做停留。
謝微樓倚在玉座上看着他們忙不疊地離開,心裡暗自誇贊自己一番:不錯,不多不少正好五句話之内把這群老頑固打發走,又是高冷孤傲的一天。
他心情愉悅,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聲悶響。
側頭看去,隻見樞玉因為站了許久,腿腳撐不住身子跌坐在地,沒束好的腰帶滑落雜亂地纏在他的腳踝上。
這傻乎乎的小偶也不知道将腰帶解開,就傻傻地坐在地上。
謝微樓從玉座上站起蹲下身。
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玉偶擡起眼與他對視,黑漆漆的瞳孔倒映着他的身影。
雖然仙偶沒有感情,隻懂得服從主人的命令,但是像這般癡傻的謝微樓還是第一次見。
他有些好奇地伸手捏了捏玉偶的臉,這玉石化成的皮膚倒是軟軟的,手感竟是出奇的好。
玉偶被他又揉又捏了一番,一張臉都變了形。
謝微樓玩夠了才心滿意足站起身,指着他的腳踝:“把腰帶解開。”
樞玉于是低下頭,用不靈活的手指去扯纏在腳上的帶子,然而手指每次捏住腰帶,帶子便從無法捏緊的指腹間滑落。
就這樣來來回回幾次,帶子始終沒能扯下來。
當他第十次專注地慢慢擡起手指,捏緊腰帶,然後腰帶自指間滑落後,謝微樓将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他将腰帶拾起,在樞玉的腰間繞了幾圈,又在上面飛快地打了個結,最後在他的額頭上敲了一下:“笨死了。”
轉身袍袖曳曳離去。
玉偶站在原地,半晌才想起來擡手去摸了摸額頭,又垂下頭,用手指去觸摸系得整整齊齊的腰帶。
...
跪在地上的妙音見謝微樓離去,飛快地從地上起身,追上他的步伐:“尊上。”
謝微樓腳步不停:“明日将樞玉送去給負責仙偶的仙官看看,到底是何原因開不了口。”
妙音遲疑了一下:“樞玉剛剛得了尊上仙血,并非普通的仙偶,貿然放出月華殿,怕是會有很多人觊觎。”
謝微樓淡聲道:“三界還不至于有這般膽子的人。”
妙音低頭稱是,頓了頓:“可要屬下再安排送樞玉去和剛入門的小仙倌仙娥一起學學規矩?免得日後沖撞了尊上。”
就在這時身後卻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妙音微微側目,就見那眼神空洞的仙偶,邁着僵硬的步伐,努力認真地朝着他們走過來。
妙音清楚尊上的性情。
他性情冷淡,從不與任何人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