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少衡回京那日,高高仰坐于蛟龍仙駕上,他似乎對這樣隆重的場合已經司空見慣了,一手支着額頭,一條腿屈起,如此随意坐着,姿态疏狂潇灑,卻有說不出的威儀。
一行兵馬進京,白鶴翔飛,金雀引路。
浩浩蕩蕩的異人軍士如同奔流不息的河流,流上白帝京的登仙長階。
前有仙女纖手散花,後有樂人吹笙鼓簧。
全城的百姓修士都湧到長階兩側,一瞻少皇殿下的神容,歡呼,叫彩,街頭巷尾傳唱起“第一流”的名号,稱頌他在血鳄關立下的赫赫戰功。
整個白帝京都在迎接它的主人。
京中有一處茶樓,高立于鬧市之間,茶客站在頂樓的樓台處,能将登仙長階上的一切盡收眼底。
而今站在此處的正是望神宗的宗主,梁觀海。
他眼看着姬少衡的仙駕一點一點消失在視野盡頭,氣得臉色鐵青,端茶的手都在發抖。
姬少衡這等叱咤風雲、唯我獨尊的齊天氣勢,滿天下再挑不出第二個,可恨自己隻能于此一隅仰望,連見他一面的資格都沒有。
他兒子慘死在姬少衡的手上,這口氣想讓他硬生生咽下去,太難、太難!
可梁觀海很清楚,自己這輩子修煉到頭,或許都比不上姬少衡的一根手指,何況姬少衡又是北鬥之尊,身份貴不可言,跟這樣的人鬥,無異于找死。
他還有望神宗,有不俗的名氣,有富甲一方的财産,如此種種,諸多顧慮,怎敢跟姬少衡拼命?
怕就怕拼命也報不了仇!
不過俗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倘若他能找到姬少衡的仇敵,與之聯手做局,未必不能成。
此事卻也不難,姬少衡這厮目中無人慣了,敬畏他的人很多,記恨他的人自然也不少。
梁觀海在朝廷上有些人脈,對朝堂上的局勢也略知一二,近來他探聽得知,當朝六王爺,也就是姬少衡的六哥,人稱“逍遙王”的姬世曜,與姬少衡從小就是冤家對頭。
姬少衡性情乖張,姬世曜脾氣火爆,兩個人一見面就像針尖對麥芒,一直不太對付。
現在姬少衡在蠻荒立下戰功,正值春風得意、無限榮光之際,此般氣焰,任是誰都要敬讓三分。
沒腦子的也能想到,現在這位六王爺肯定想找個機會,狠狠挫一挫姬少衡的銳氣。
正巧,梁觀海手中抓着一個姬少衡的把柄,有關夢淮山的把柄,倘若送到六王爺手中,他一定會欣然收下。
屆時姬少衡和姬世曜兩個人神仙鬥法,他梁觀海居中漁利,哪怕要不了姬少衡的命,隻從他身上咬塊肉下來,也能讓他好好疼上一疼!
越想,梁觀海就對自己這一手算計越得意。
什麼天潢貴胄、仙門王族,到頭來還不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他笑哼一聲,擡起茶盞正要啜一口茶,卻見空了,一旁服侍的茂兒忙過來給他添茶。
茂兒小心翼翼地問:“宗主,咱們還去逍遙王府拜訪六王爺麼?”
“去。”
“逍遙王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物,貿然求見,隻怕他還不肯見呢。宗主,不如先讓小的去送一趟拜帖,哪怕對方一口回絕了,宗主也還有再拜見的餘地。”
“不錯。”梁觀海一點頭。
話說這去找姬世曜的點子還是茂兒無意中說了一嘴,梁觀海才想到的,此時忍不住奇怪:“你這小奴才最近機靈了不少。”
茂兒一驚,低頭堕下淚來:“奴才服侍元弘公子多年,也想為公子報仇血恨,隻盼這位逍遙王能夠助宗主一臂之力。”
“你夠忠心,不枉元弘疼你一場。”梁觀海想到兒子,不免歎息一聲,随即吩咐道,“今日就去給王府送拜帖。”
午間,望神宗的拜帖剛遞入逍遙王府,茂兒就被門口的雜役趕了出去。
“去去去!我們王爺一天天忙着軍機要務,哪有空閑見這麼多人?真想求見,且等着傳召罷!王爺想見你們的時候,自然會見。”
茂兒也不惱,好聲好氣地叩頭:“多謝,多謝,隻有一句話,請務必帶到,我們宗主知道六王爺最近在煩憂什麼,正有一妙計獻上。”
逍遙王府的人看茂兒不過是個年歲不大的小孩子,并未多加為難,揮揮手讓他走了。
*
白帝城是皇城,帝王所居之地,城中怎樣一番仙境氣象,便不是尋常的凡人修士能見到的了。
入了白帝城,姬少衡去朝乾宮沐浴更衣。
一幹美婢俊童服侍着他出浴,他尚且年輕,卻已經是男人那等挺拔修長的身姿,堅實的後背充滿驚心動魄的力量感,水珠順着肌肉的紋理往下流淌,雄美得懾人。
滿宮殿的奴才都在侍奉他,卻沒一個敢擡眼多瞧。
待擦拭過身體,他們再将華麗到近乎繁瑣的朝服一層層為姬少衡穿戴上。
眼前的少皇殿下離京半年有餘,戰場上的風沙沒能磨損掉他的一分風姿,反而使那雙眉眼更加冷峻深邃。
這張天神般的面孔若是笑起來,更加俊朗耀眼,是以宮人們都愛看他笑,可今日他神色冷淡淡的,時不時望着手裡的玉簪子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