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裡,晨鐘開山門,做早課,暮鼓送香客,做晚課,仿佛一如往常。
然而,往日裡彌漫着滿山滿寺的祥和氛圍不再,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和尚們心中的平靜安甯亦不再。
大家都親眼目睹過那場雖不血腥,卻恐怖非常的朝代更疊。
佛心不堅強的夜裡做夢,夢見的不是佛祖,都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和尚們聽多了佛經裡的故事,想象力比常人要豐富些,夢中的惡鬼格外生動,且無一例外都長得肖像新掌乾坤的始皇帝嬴政。
漂亮的少年彈指一揮間便血流漂杵,浮屍百萬,太可怕太可怕了!
李世民雖然沒有夜夜噩夢,但他心中的愁苦卻是最深沉濃重的。
不過幾日的光景,李世民的頭發從烏黑如瀑變成了雪白一片。
三藏瞧着很是痛惜,親自下廚給他的世民哥哥炖了黑芝麻糊糊,一天三頓盯着世民哥哥喝一大碗。
王媔乘風而來時,李世民正瞪着那一大碗黑糊糊,跟三藏讨價還價。
“三藏啊,你把這大海碗換成個小瓷碗行不行?”李世民怏怏的,心情很糟糕。
有氣無力的表達完自己的訴求之後,李世民想着今時不同往日了,他再退一步:“沒有小瓷碗,換個小陶碗也行,總之不要大海碗!”
三藏一臉的堅定:“這胡麻是補氣養血益精,對肝腎都有好處,尤其是對頭發十分的滋養,神農百草經上有記載的。哥哥不要再拖延了,快快喝下這碗胡麻糊糊,然後我們去後山竹林裡打坐清心去。”
世民哥哥這是心病,治标治本是不用想了……那得幹翻始皇帝嬴政,還有小天尊王媔。
三藏對此完全無能為力。
他唯有帶着世民哥哥打坐念經,靜靜心,清一清心底憂愁苦悶。
隻有這心裡清淨了,世民哥哥才能舍去萬丈紅塵,得大自在。
李世民并不能苟同一片好心的三藏,打坐不能讓他靜心,糊糊也不能讓他的頭發恢複顔色。
“那朕……我一天隻喝一碗行不行?”李世民捧着那大海碗,把大海碗轉來轉去的,就是下不去嘴。
三藏皺眉,堅定的搖搖頭,軟語相勸:“哥哥啊,你不是說要同我一起往西天取經去麼?那萬水千山的,身子骨弱了可走不到靈山!”
李世民聞言就沉沉的歎息,三藏趁機用木勺挖了一勺子黑糊糊給他遞到嘴邊。
李世民剛把嘴巴張開,就對上了王媔那頗為幽怨的眼神。
王媔安安靜靜的飄到三藏身後,貼近他的耳朵,涼飕飕的怨道:“從前,你可是隻喂我吃東西的……”
三藏虎了一大跳,手一哆嗦,就打翻了大海碗,把胡麻糊糊全呼在了他世民哥哥的臉上。
跳到牆角的三藏僵着手腳,青白着臉,一動不敢動,好半天才緩過來。
李世民被糊了一臉黑,掩去了他此刻黑如鍋底的臉色。
糊糊還堵住了他的鼻孔,他使勁兒氣哼哼了兩下才沖開糊糊,呼吸通順了些。
不過,一呼一吸之間,都是香噴噴膩歪歪的胡麻味兒。
李世民發誓,往後他再吃這胡麻糊糊,他就跟三藏姓!
隻有罪魁禍首王媔神清氣爽!
她悠悠然的找位置坐了,盯着三藏要他許諾:“以後,你隻許喂我吃東西,記住了麼?”
三藏:……
如此深刻的記憶,想忘記也難。
如此過分的要求,他也根本不想答應。
出家人不打诳語。
面對王媔灼灼耀目,三藏不能拒絕不想答應,就隻好閉緊了嘴巴,以沉默相應。
好在王媔也沒有繼續咄咄逼人。
她隻是強烈要求跟着兄弟倆一起去後山竹林打坐清心。
嗯,他倆去打坐清心,她去挖點竹筍用來釀酒。
人間的舞好看,人間的酒卻不怎麼樣,她隻好自己動手,舉杯消饞了。
三人一同漫步向竹林走去,王媔蹦蹦跳跳,三藏腳步沉甸甸,世民東張西望。
世民張望的視覺中心始終是王媔,隻是她蹦來跳去,還時不時起飛一下下,世民的眼神就隻好跟着亂飛了。
世民是想要親近王媔的,他瞧得透徹,王媔便是始皇帝嬴政的底氣。
等他将王媔的偏愛搶過來,就能将嬴政從龍椅上踹下去了!
結果,三藏剛盤膝坐下,世民還沒來得及開口同王媔套近乎,王媔便把竹筍挖好了。
好大一堆筍,眨眼便被王媔使法術剝幹淨了。
世民驚奇于仙子挖筍剝筍的動作之迅疾,贊歎道:“仙子好身手!”
三藏則看着看着看出了不對勁:“你這是要做什麼?”
“釀酒呀。”王媔答得幹脆。
三藏氣得漲紅了臉:“佛門淨地,你釀酒?”
你怎麼不上天呢?
你上天後請不要再回來人間了好不好?
王媔振振有詞,據理力争:“這是竹筍釀的,還是長在寺裡的竹筍,釀出來那是素酒,你們和尚也可以喝的!不信,等到了靈山,我讓佛祖喝給你看。”
說到佛祖,王媔的聲音低了一點。
她的長輩們個個耳朵靈,她在人間喊了長輩們的名,說不定就會即刻傳進長輩們的耳朵裡去。
她得千萬小心一點。
她在人間的大業才剛剛起了個頭……
三藏捂住自己的心口,她她她,她居然污蔑佛祖吃酒破戒!
世民也捧了自己的心,他很激動:“仙子也要去靈山?”能不能捎他一程啊?
王媔搖搖頭:“不是我要去,是小嬴要去。”
世民聽了頓時不激動了,他改激憤:“小嬴?嬴政?他去靈山幹嘛?”
魏徵夢遊吐露天機與他,他本以為是天無絕人之路,不料路路都有嬴政這隻兇殘的攔路虎!
世民此時此刻悲憤極了!
王媔事無不可對人言,她見三藏也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的樣子,便直言不諱道:“當然是去靈山求取真經,立地成佛啦。”
她都跟觀世音菩薩打聽清楚了,佛祖給三藏的取經小隊準備了九九八十一難以及五個寶貴的佛位。
她打算把嬴政塞進三藏的取經小隊,保他成佛。
陰陽相生之體,再加上真佛之身,嬴政稚嫩的肩膀便可以扛起更多重擔了。
而嬴政扛得越多,她就越輕松。
王媔一句話引得三藏世民皆滿腹疑惑,他們正想問清楚,王媔卻忽的示意三藏和世民不要吵。
“噓。”
她豎着耳朵傾聽了片刻,越聽臉上的表情便越精彩。
“你那個程大将軍可真會罵罵咧咧呀!”
王媔由衷感歎,她在九重天從來沒聽過,罵戰竟也能如此……花樣百出,精彩紛呈。
三藏跟程大将軍不熟,他聽着王媔的連連感歎,隻眉頭皺得更緊,心下疑惑更深。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世民卻若有所思片刻後恍然大悟,急切的詢問王媔:“仙子是說知節?他怎麼了?”
“他要和小嬴的兵馬俑一決生死。”王媔總結了下。
世民卻誤會了,以為是知節一人對戰三千兵馬俑,這不是一決生死,知節必死無疑!
世民請求王媔帶他趕過去,好阻止知節殉節。
他以為程知節這樣做,是因為對他這個唐王念念不忘,不願委身折節侍奉秦皇。
他猜想的也沒錯,隻不過略有些偏差而已。
三藏自然是要幫自家兄弟說話的:“仙子,佛說慈悲為懷,求仙子慈悲一回……”
“不用說了。”王媔上手捂住三藏的嘴,制止了他的話,“我帶你們一起去現場看熱鬧!”
三藏:……
世民:……
雖然仙子所言并非他們所願,但殊途同歸,結果是一樣的。
世民和三藏齊齊颔首,乖巧等待王媔帶飛。
太極宮裡。
嬴政大手一揮,将戰場就近設在太極殿外,即三千兵馬俑出土的地方。
由于新朝的官僚不作為,那片地方依舊坑坑窪窪,一片狼藉,正适合打架鬥毆,切磋較量。
程知節披挂了一身銀甲,手執一杆長矛,騎在一匹黑馬上笑得猙獰。
他仗着俑人蒙恬不會說話,先痛痛快快的陣前叫罵了一通。
别人他不管,反正他自己罵得極是暢快。
将近日來積攢得郁氣通通罵出去,他身心都舒暢了不少!
然後,程知節就驚悚的發現,他把始皇帝的仙子罵過來了。
不是,是他的罵聲把仙女吸引過來了!
程知節沒有握着長矛的那隻手在自己嘴巴上狠狠拍了一記,讓你嘴賤,打就打,瞎嚷嚷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