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和武三思都是武曌的侄兒。二人為堂兄弟,其父均為武曌異母兄長。不得不說,武家人确實相貌不俗,這二人均是圓臉美髯,相貌白淨,依稀可見與武曌有幾分相似。
不過金玉其外而已。
周國公武承嗣,身居要職,毫無功績,整日隻知道替武曌鏟除異己、陷害忠良、裝神弄鬼,兩年前的“洛河獻碑”就是他的手筆;禮部尚書武三思,媚上欺下、嚣張跋扈,整日隻會阿谀奉承讨武曌開心。更斯文掃地的一件事是,為了讨好武曌,他們甘願以馬夫自居,當武曌的面首薛懷義出門時,一人扶鞍,一人握缰,恭順之态,遠超奴仆。
這就是諸武中的位高權重者!這就是武氏的門風!
祾歌壓制住自己的不滿,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歌舞上。
這是家宴,他們來做什麼?
難道這些人和他們這些龍子鳳孫是一家人?
笑話!堂堂皇室,哪有上趕着認臣子做家人的說法?
轉眼之間,李隆基的歌舞已畢。一曲《長命女》技驚四座,祾歌明顯看到了武曌臉上的笑容。他附和地笑了起來,心裡中緊張千萬别讓他點評。
方才隻顧着在心中唾棄武氏子,他完全沒有關注李隆基所唱所跳。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武承嗣的聲音:“楚王才藝驚人,不愧為孝敬皇帝次子。既然弟弟如此,兄長想必更加才藝精湛。不知可否請燕王為陛下獻舞一曲?”
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什麼?武承嗣……命他……獻舞?
李隆基獻舞還可以說是出于孝心,畢竟給了時間提前準備,又是皇嗣李旦奏請,可是一個臣子,命堂堂親王、皇長孫獻舞,這是怎麼回事?
就算是這種場合,忽然提出歌舞表演,那也應該是教坊司那些官伎的事,怎麼能這麼折辱一個天潢貴胄?!
他的視線緩緩從衆人臉上掃過:武三思又驚又喜;武承嗣趾高氣揚;皇帝喜憂參半;李旦面色漲紅;李令月關切不忍;李成器差點跳起來,手死死抓住筷子——
而後,他輕輕一笑,好整以暇站起身來,向武曌行禮:“罡雖有彩衣娛親之念,然而畢竟年少,恐學藝不精,攪擾歡慶,一直遲遲不敢獻醜。倒要多謝周國公善解人意,幫我提出來了。孫兒請刀舞以助興。”
武曌凝眸看了他片刻,擡手道:“準了,賜刀。”
祾歌領刀出列。
隻有他自己知道,在露出笑容之前,他微微張開嘴,舔了一下自己左邊的犬牙。他沒有再看武承嗣,因為從接刀的那一刻起,武承嗣在他這裡,已經是個死人了。
刀光璀璨,如雷霆墜于曠野,月光迸出九霄。一曲舞畢,少年收刀肅立,鼻尖微微挂有汗珠,崇勳殿上一時落針可聞,隻能聽到他微微的喘息。
就在這時,武曌一聲輕笑,打破了安靜:“刀可斬星河,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祾歌眼珠一轉,立刻謝恩:“多謝祖母賜名斬星刀!”
武曌随即吩咐道:“祾歌學業有成,該受嘉獎。來人呐,賜寶刀定鈞一柄,絹五百匹。”
祾歌低下了頭,再次謝恩。
他确定了兩件事。
第一,打壓李唐宗室是皇帝默許的。畢竟改朝換代,作為前朝遺老,處境微妙是應該的。他有心理準備,但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其次,武曌心中還是疼愛他的,雖然這種疼愛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在因為李武之間的明争暗鬥波及他的時候,武曌願意對他做出安撫的行為。再加上李令月是女子,短期之内,他們姑侄二人的日子不會太難過。
那麼,首當其沖的,就會是皇嗣,李旦。
新帝沒有冊立太子,原本的皇帝,現在被稱為皇嗣,可終究沒有賜予印绶。
嗣位空懸,蠅營狗苟之徒就開始動歪腦筋了。
隔着李令月夫婦,祾歌把眼神投注了過去。李旦似是有所感應,回應他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這一瞬間,他很想為叔父大哭一場。
曲終,人散。崇勳殿外,李成器牽着李隆基的手,紅着眼眶問堂兄:“你為什麼……”
祾歌沒有回答,隻是重重地捏了捏堂弟的肩膀,蹲下來問李隆基:“九弟,要不要到四哥那裡住幾天。”
年幼的李隆基讀不懂宴席上的明争暗鬥,他隻是眨眨眼睛,稚氣地回答:“我姨娘還在等我呢。”
祾歌扯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替我向姨娘問安。”
李隆基重重地點頭,兄弟三人擦肩而過時,祾歌的聲音随風飄進了李成器的耳朵:“我們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李成器愕然回頭,他的堂兄卻已經走遠了。
祾歌默默回了王府。高通和蘇戎墨一直等着他,兩人俱是眼眶通紅。他帶着二人默默回了卧室,剛一合上門,高通便“噗通”一聲跪下,膝行至祾歌面前,抱着他的腿大哭:“我的小殿——”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祾歌打斷:“小什麼?”
高通臉色大變,規規矩矩跪好,泣道:“老奴失言,可是……”
祾歌再次打斷了他,站起身來,從窗戶望月:“那就記住,用力記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