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甯靜隻持續了一個上午,到午睡時分,他又鬧了起來,小手一個勁地拽着榻上的竹簟尖叫。保母快要絕望了,隻能回禀帝後,撤去竹簟。
結果,小祖宗被熱出了痱子。
不得已,本枝殿内隻能擺滿了冰鑒。
這卻給小祾歌帶來了新的玩樂方式。他趁着下人不注意,手腳并用爬上冰鑒,肉乎乎的小手揭開蓋子,伸手進去撈冰。冰塊涼涼的、滑溜溜的,在手心慢慢化成水,再順着指縫漏下去。這種全新體驗讓小家夥新奇極了,拍着手驚喜地笑。
這是他第一次笑出聲。他笑得很不熟練,像是用力把聲音擠出喉嚨一樣。
帝後大奇,拿冰塊來逗他。剛開始他還勉為其難地配合一下,到後來,幹脆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這些無聊的長輩。
長輩們不以為忤,反而為他終于開始搭理人而欣喜。這樣鬧了一會兒,小祾歌開始犯困,保母抱起他,輕輕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小家夥睡眠一向不好,難入睡、醒得快又淺眠,若是沒睡夠還會發脾氣。為了哄他入睡,本枝院上下真的采取了各種手段,甚至因為入睡難,李治認為她們照顧不周,前後換了好幾個保母。
小祾歌卻不要她抱,他身子在保母懷裡扭來扭去,見保母不放開他,勃然大怒,也不睡了,憤怒地去咬保母的手。保母大吃一驚,又不敢放手,待到内侍把她的手解救出來,已經被小家夥咬得青了一塊。
李治心疼孫子,于是下令将這個照顧不周的保母杖責十棍,送到掖庭。
這下,小家夥就更不願意親近新來的保母了。他抓着李治的衣擺,緊緊抿住嘴,死活不松手。
武媚娘于是去戳他肉乎乎的小臉,笑他:“喲,我們祾歌知道粘人了。”
小祾歌并不喜歡被觸碰,他蹙着小眉頭,偏頭要躲。恰逢太平公主李令月放學過來,她一把從母親懷中抱起小侄兒,去捏他的鼻子:“祾歌!姑姑回來啦,有沒有想姑姑呀?”
小孩被這樣抱來抱去,已經很不高興了。他扭着身子從姑姑懷裡跳下來,光着腳跑到小榻後面,卻又探出半隻眼睛,悄悄觀察着長輩們。
殿内登時響起一片笑聲。
說話遲一點又有什麼關系,貴人語遲!
更何況小王子實在生得太漂亮了,水靈靈的一對端鳳眼,睫毛濃密,好似天生勾了眼妝。這個時候的孩子最好玩,帝後看見他就忍不住高興,恨不得把他抱在懷裡親兩口。
每到這個問題,小祾歌都會努力地用小手去抵長輩們的親吻,可惜最終小胳膊拗不過大腿,隻能委屈巴巴地擦臉上被親過的地方。
他非常讨厭黏糊糊的東西,包括長輩們親他留下的口水印、掌心一點濕漉漉的汗氣。
因此他拒絕被人親吻,拒絕用裸露的皮膚接觸别人的皮膚和光滑的器物,拒絕吃熬成米糊的粥,沾上什麼東西之後必須要洗掉。
他對淨水越發癡迷,常常穿着鞋襪跳進院内小溪中。可他到底還小,走路常常平地摔跤,因為又經常滾得一身盡濕,衣角都是水中的沙子。
本枝院上下被他折騰得提心吊膽。
讓他玩去?
笑話,這麼丁點大的孩子,走路又走不穩,萬一摔在小溪裡,活活淹死、悶死怎麼辦?
就算他能站穩,可如今已經秋風漸起,一場秋雨一場寒,成人濕了衣裳還覺得透心寒,怎麼敢讓這麼嬌嫩的小皇孫,天天在溪水裡泡着?
可若是不讓他去玩水,他能哭叫上好幾個時辰。咬人、打人都已是家常便飯,他也不會說話,隻能“啊啊”地叫着。小孩子尖利的聲音簡直能讓人頭皮都炸開。甚至有些宮人都躲着他走。
若是拿玩具去哄他呢?
他不要。
他對尋常孩子會感興趣的小玩意兒,全都視若無睹。
唯一能勉強引起他興趣的,就隻有趴在地上寫寫畫畫。
愛看書,識字早,這也算是個好消息。
隻可惜,他對所有人問他“這是個什麼字?”之類的問題,全都愛理不搭的。他能盯着一個物件看好幾個時辰,就好像……
就好像披着人皮的泥偶。
宮裡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語。有人說他是天上神仙下來渡劫的,有人說他是個傻子,還有人說他是不是天生缺了魂魄。
李治找來袁客師,武媚娘找來玄奘法師的弟子,請醫問藥,求神拜佛……
一切的一切都做過了,可是他仍舊沒有好轉。
不僅如此,他還染上了李治的風濕病。
他開始隔三差五就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