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夏天,西州的夜晚仍有些涼。
雪奴兒舔完了自己的毛,跳到榻上,開始一聲又一聲呼喚祾歌去睡。過了一會,見祾歌毫無動靜,它輕盈地走過來,跳上祾歌的肩膀,“邦邦邦”給了祾歌幾下子。
祾歌直接被它打蒙了:“你催我睡覺就睡覺,幹嘛要打我?”
貓當然不可能回答,為了防止再挨打,祾歌隻好更衣躺下,吹了燭火。
一片昏暗中,他低聲問蘇戎墨:“我今天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情緒,以前從來沒見過。你今天看到我的表情了,你覺得那是什麼情緒?”
“是嫉妒,”蘇戎墨說,“屬下看到主子死死盯着王校尉,牙關緊咬,眼眶通紅——主子在嫉妒王無擇。”
祾歌翻了個身,好奇地問:“你也會嫉妒嗎?”
“誰都會嫉妒,我也不例外。”蘇戎墨輕聲說,“關鍵是怎麼對待嫉妒。”
他列舉出許多案例,掰開揉碎了為祾歌講解什麼叫嫉妒,正常人面對嫉妒會怎麼調節情緒,一一講給祾歌聽。祾歌聽得似懂非懂,懵懵懂懂眨眼睛。
說到最後,蘇戎墨披衣坐起,歎氣說:“以後這種問題熄燈前問,不然我講得口幹舌燥,還要點燈去倒水。”
祾歌有點心虛,借着黑暗隐蔽,移開目光,小聲地“嗯”了一聲。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窗。
蘇戎墨打開窗戶,王無擇正趴在窗台上:“出去打人,去不去?”
祾歌披着寝衣走了過來:“打誰?”
“麴文瑛啊!”王無擇壞笑,“欺負我兄弟還想一走了之,他想得美!我查明白了,他又換了一家青樓喝花酒,喝到現在還沒回。咱們這個年紀不可能夜不歸宿的,所以我打算埋伏他一手,等他出來就套他麻袋。你去不去,一起啊!”
這種幺蛾子,祾歌當然要摻和。他當即就命蘇戎墨翻出兩件衣服——正穿是黑底金銀竹紋圓領袍,反穿就是平平無奇的夜行衣。
蘇戎墨那件也不例外,正穿就是黑底松煙紋圓領袍,反穿同樣是一件格外不起眼的夜行衣。
王無擇瞠目結舌:“你倆……你倆到底私底下做過多少次敲悶棍的事?怎麼這麼熟練?”
祾歌套着圓領袍,說:“有備無患而已。”
王無擇笑了起來:“你也沒有看起來那麼正經嘛。”
他們從角門溜出去,唐旻已經等在外面。四個人都沒帶小厮。看到他,祾歌有些愕然:“你現在不怕揍妻弟會耽誤姻緣了?”
“無名匪徒揍他,跟我有什麼幹系?”唐旻說着,拿出一塊布巾蒙在臉上。
他們沿着牆根底下的陰影走,一路躲着巡夜的武侯。雖然祾歌現在是三品大員,但是若沒有正當理由,宵禁後在街上行走也是要受罰的。
敲人悶棍當然不屬于正當理由。
他們悄悄埋伏在麴文瑛回家的必經之路上。馬蹄聲響起,祾歌悄悄和蘇戎墨打了個手勢,二人立刻拉緊絆馬索。麴文瑛猝不及防,從馬上摔下,王無擇立刻撲了上去,當頭就是一麻袋。
至于他的随從,因為不能像他那樣大搖大擺騎馬,所以被落在了後面。
麴文瑛在麻袋中掙紮,大喊道:“你們是什麼人!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交河郡王家的嫡子!”
王無擇夾着嗓子獰笑:“打的就是你!弟兄們,動手!”
祾歌和唐旻一擁而上,蘇戎墨則站在街口望風。
三人對着麴文瑛拳打腳踢,沒多久,蘇戎墨忽然用力咳嗽一聲。另三人立刻會意,頭也不回地撤走,隻留麴文瑛被裝在麻袋中掙紮。
他們沿着牆根逃竄,跑出幾條街後,才停下腳步。
“沒幾天是起不來了,”王無擇壞笑,“我沒敢下重手,怕把他打死。”
祾歌輕咳一聲:“得十天半個月吧,我用了暗勁。”
唐旻和王無擇目瞪口呆,王無擇給他豎了個大拇指:“不愧是宮裡出來的,夠陰。”
祾歌謙虛道:“過獎過獎。”
這話說完,他自己都沒忍住,抿嘴笑了起來。
“我家就在附近,這個點兒,回去也容易被武侯抓住。不如今晚就去我家吧。”唐旻邀請。
祾歌想了想,應允下來。然後,他拿出了提前備好的青稞酒。
剛好,趁此機會去探探唐休璟的底。
唐旻和王無擇又是一愣:“你什麼時候備下的?”
“是我拿出來的。”蘇戎墨說,“如果晚上來不及趕回去,要去都督府的話,空手上門總歸不合禮數。”
照慣例,到别人家做客,要先去拜訪家中長輩。
唐旻的父親在任上,母親在公婆身邊侍奉。祾歌換好衣服,去拜訪了唐旻的祖父唐休璟和祖母王夫人。這位王夫人出身名門,乃是太原王氏之後。而唐休璟則是寒門貴子。
那個提攜唐休璟的貴人,就是祾歌的外公周道務。
祾歌笑了笑:“不請自來,還望唐伯父原宥。略備薄禮,不成敬意。”
蘇戎墨送上青稞酒,然後退回到祾歌身後。
“哦?是青稞酒?”唐休璟饒有興趣地拿起酒壇子,“此酒名貴,休璟受之有愧啊。”
祾歌笑道:“大都督鎮守西域,勞苦功高,若是大都督還受之有愧,那我等就更該自慚形穢了。”
唐休璟哈哈大笑起來:“那休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酒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可這是青稞酒。
幾十年前,文成公主和親吐蕃,帶去了乳酪、酥油、乳酪餅、陶器、水磨和織機,也帶來的麴釀法。在公主和親之前,吐蕃幾乎沒有好酒,因為他們的糵釀法造出的奶酒、米酒都很容易酸敗。再加上吐蕃終年凍土不化,青稞難種,所以想要一壇色如琥珀的青稞酒,更是難上加難。
事起倉促,不過帶上兩壇青稞酒,拜訪唐休璟這位封疆大吏,也算得上禮數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