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軍法處置,基本等于斬立決。
祾歌沒急着回府,直接坐鎮西門,當場審理此案。在場軍士無不驚駭得肝膽俱碎,一個個差點将頭埋進地裡。
随着涉案人員一個個被供出,西門城樓越發寂然無聲。
祾歌視線緩緩掃過他們的臉。這都曾是西州最精銳的好兒郎,此時卻行事如此荒唐,怪不得這些年大唐在西域不複天威,屢戰屢敗。
“說說吧,”祾歌将手中茶盞放在桌子上,“為什麼要通敵叛國?”
“因為你大唐昏庸不堪,竟然能使一個女人騎在男人頭上!”一個軍士梗着脖子叫嚣,“曾經在高昌,你們漢人就是賤奴,憑什麼現在到高昌作威作福!”
祾歌倒也不惱,揮手示意,立刻有人将其拖下去斬首示衆,鮮血濺了一地。
這下,本來有些蠢蠢欲動的衆人又縮了回去。
祾歌沒了再審的心思,直接道:“直接帶下去。”
王無擇也是第一次見如此狠厲的祾歌,他默然行禮,命親兵把人押了下去。
皇帝再怎麼樣,也不是這群宵小可以妄議的。
等他回來,一行人又簇擁着祾歌回府。
他人還沒到監察使府,各府上下涉案者已經分好派系,整整齊齊地跪在了監察使府。唐休璟換上了官服,王孝傑披上盔甲,就連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張雪娘都換上了内衛府閣領的軟甲。
祾歌策馬疾馳,所到之處,所有人紛紛避讓。
沒人敢在這時觸他的黴頭。
監察使府内,一股焦灼的氣氛在蔓延。
當祾歌冒風雪而來,步入大堂,随手用手撣去肩上的落雪時,已經有膽小的官員伏地低聲啜泣起來。
六合靴落在青石地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落在這些人耳中,不啻于一聲聲催命符。
而後,蘇戎墨率當晚分管監察使府的衛隊小隊正,一起跪在下首。
王孝傑冷眼看着他。
果然是親祖孫,他真是越長越像皇帝了。
内侍為幾位大員奉上熱牛乳茶,祾歌端着茶盞,慢條斯理地開口:“說說吧。”
這件事已經上了秤,就必須給皇帝一個交代。
麴文瑪在城牆上說了三十一個字,這次受罰的官員怕是隻多不少。
監察使府這邊,以蘇戎墨為首的屬官,要承擔監察不力之責;以衛隊正羅揚為首的武官,要承擔失職之責。
内衛府這邊,讓麴文瑪逃到城牆才被發現,要擔渎職罪。
鷹揚衛這邊,由于祾歌寄養在大将軍府,讓對祾歌心懷怨怼的仇人逃離,讓麴文瑪在府内大吵大叫,要擔管家不嚴之罪。
最嚴重的是都督府。
麴文瑪在城中行走,沒有奴仆又衣着華麗,為什麼不當場拿下,驗證是否是逃奴?
麴文瑪要混出西門,武侯、裡正等人為何不查驗她的身份文書,如果有,誰替她僞造的通關文牒?若是沒有,誰點頭讓她進的甕城?
麴文瑪逃上城牆,分管城牆的折沖府軍卒,為何不看官憑、不驗兵符、不對口令,就把一個女人放上城牆?
難不成,要讓他對這些隐患坐視不管,等敵人打開城門,割掉他的頭顱祭旗嗎?
此言一出,唐休璟和王孝傑同時臉色劇變。
現在已經沒有緩和的餘地了,隻能從中斡旋,看看能不能從祾歌手中保下幾條命。
已經有好幾波人找他們求助,賞賜、官位、家産可以全不要,隻求保命。隻要能讓他們活命,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麴文瑪在城牆上說了三十一個字,有品有秩的朝廷命官處罰了三十五個。其中官位最高的就是監察使府長史,四品大員蘇戎墨。
涉案者按照罪行,或斬立決,或斬監候,或停職事官,或降散官,最輕的是罰俸三月,職事官與散官不動。
而蘇戎墨,則罰俸一年,停職半月,勒令居家反省,不得出府門。
處置完這一切,天色已經微微泛白了。
衆官員散去,祾歌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王無擇很有眼力見地上前替他捏肩。
祾歌擺擺手,起身道:“你們來我書房。”
三人交換眼神,都有些惴惴不安。
一進書房,蘇戎墨乖覺地再次跪下。
祾歌在上首坐好,才問:“知不知道為什麼罰你?”
蘇戎墨老實回答:“因為屬下一時心軟,沒有殺死麴文瑪。”
他沉默片刻,低聲道:“屬下覺得她罪不至死。”
“她确實罪不至死,但是殺了她,卻是最簡單的一件事。”祾歌說着,怒氣再次上湧,他走上前去踹了蘇戎墨一腳,怒道,“你看看你這一次心軟,壞了多少事!”
王無擇和唐旻對視一眼,齊齊跪下:“監察使息怒!”
祾歌的視線一一掃過他們,寒聲道:“我說過了,我讨厭蠢人,尤其讨厭麴文瑪這種蠢得挂相的蠢人!下次再有誰,拿着國家大事犯蠢,休怪我不講情面!”
蘇戎墨的頭愈發低,一句話也不敢說。
祾歌又踢了他一腳:“說話!”
王無擇和唐旻也把頭伏了下去:“殿下息怒!”
祾歌冷冷地看着他們。
二人的頭更低。
一時間,書房内落針可聞。
良久,祾歌幽幽歎息:“罷了,念在初犯,這次,就這麼放過你,起來吧。”
蘇戎墨起身,又再拜稽首謝恩。
祾歌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又命人打一盆冷水來,他要去幫蘇戎墨處理爛攤子。
三個人低眉順眼地走了出去。
出了祾歌書房,王無擇悄悄用手拐子捅捅蘇戎墨:“啧,甜蜜,虧欠啊?你的日子過得挺滋潤哈?”
蘇戎墨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你放屁!她覺得甜,那是她在吸我的血!我快痛死了!”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都不知道我的心上人會怎麼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