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水域,我看見白色的迷宮,上面站着穿着道袍模樣的人。
坐于高台之上的男人将神的旨意一一道來。
神的契約在他們面前展開,每個獻祭靈魂的人,都可以免受後面的痛苦。
任雪仰頭凄厲地對着空氣哀嚎,此時此刻能看見神的人隻有我們。
她好像能看見我一樣,嘴裡的話很小聲,但我能聽得到。
“我會等你冰冷的世界裡,漸漸留下我的溫存,我想恢複你愛的能力,重新愛上這個世界。”
頭落地之後,任雪幹癟的胸腔好似被榨幹,瞬間坍縮成焦黑的粉塵。
她吃下的精神藥物,無數次操控靈魂完成噬魂奪魄的任務,卻拒絕神的邀請。
數分鐘後,我感受到視角轉向紅衣女子,她觸摸着地上殘灰瑟瑟發抖,随後被執行腰斬之刑。
記憶就此斷開。
反反複複地活着就是一種刑罰。
我能猜想她後來被關進狹小的房間裡,終日浸泡在赤水之中,被人遺忘。
這個時空受害之人并非隻有任雪一人,目前知道的有通向理想國的洞穴内的神像之下,被關押起來的人,以及嬰兒□□案的受害者。
所謂的【記憶讀取】技能,隻不過是記憶回溯。
我透過窗戶看到了她,也看到了我自己的懦弱與不甘。
我丢失的不僅僅是另一個時空的記憶,還有情感。
原來繼承強大的力量,也是要接受更大的痛苦的。
那扇窗同樣看到我經曆的過去。
地下室我望着爸爸媽媽漸行漸遠的雙腿,我隻能看到他們的腿部。
我永遠看不清他們,看得到的永遠是垂下眼所見的。
渴望愛,又愧于失去愛。
這一直就是我的現狀,一切真實得可怕。
我從小到大所遇到的事情,是來自于另一個時空的碎片所演化的。
這是一個怎樣的時空,最後隻剩下爆裂的野蠻,而我又為什麼要重回到這裡想起這些?
那其他人的技能難道也和自己的現實情況有關嗎?
我此前并不知道任雪的不易之處,卻時時心疼她。
高中那年,停車場發生的斷頭案我作為旁觀者隻是單純覺得可怕。
大學畢業以後,我能記起的事情寥寥無幾。
張芯邀請我進入遊戲。
一個漆黑的夜晚,如果說命運讓我們相遇,那為什麼任雪的另一次生命該是這樣結局?
明明在那裡曾有過花開,明明陽光曾照耀過那裡,明明她可以有幸福的人生,明明她能夠比我更懂得愛是什麼感覺。
失衡的溫度,讓她的世界失去了生機。
短暫的記憶碎片,自毀裝置,既定的命運同樣也在我身上發生。
我眼皮一掀,膝蓋上的痛斬斷我繼續沉溺的路。
93号見到我張開眼:“醒了?”
我吐了一口氣:“你也是受害者嗎,93号?”
“是。”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自毀裝置,安裝在膝蓋裡?”
他并沒有回答我。
突然身體内部碎裂般發痛,伴随耳鳴發出尖銳的警報聲,我本能的發抖抽搐。
93号一下握住我的手,他在我耳邊如蛇蠍般留下一句話。
“累了,就睡覺吧。”
我感到他的氣息越來越近,按住我顫抖的身體。
他仰頭調節情緒,下颌向前延伸成一道流暢的弧線,喉結的滾動越發明顯。
我猛然站起身來,驚到了93号。
“你想死嗎?”
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手臂正死死抵在我的身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汗濕的鬓角滑下汗液沿着下颌滴落在我的袖口上。
“小萱。”
我聲嘶力竭,能發出的聲音一下被他的手掌包裹住了。
我扯住他的領口對上他的眼,到頭來還是無解。
“不過……你似乎少算一點,我不想你死。”
93号繼續說道。
“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你喜歡的一直是我不是他。”
酒精的加持下,平時極勝酒力的我漸漸産生些許幻想。
我伸手想要撫上他的臉龐,懸在半空的手還是放了下來。
如果喝酒能醉的話,我就能肆無忌憚說出内心的話,可是我喝不醉。
手所伸向之處竟是斷壁殘垣,讓烈火澆滅的不是大雨,而是淚水。
突然有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悲憫,透過他的眼睛我看到許多悲傷。
在我背後升起遮蔽視線的硝煙,我漫無目的地在遙遠的記憶裡複活記憶。
他慢慢松開手掌。
我眸色微沉:“我不是她。”
本着失去記憶前可能欠着93号某些東西,我極力證明我跟他的關系。
“我一直都知道。”
又多個讨債人,我噗嗤一笑,自顧自繼續說。
“我曾努力向鄭志靠近,現在我已經放棄他了,我讨厭這樣卑微的自己,我承認我努力抑制的情感是不想被再次傷害。”
沒有人喜歡自揭傷口的弱者。
所有隐藏在我内心的情感基本都是陰暗潮濕的。
以前有多痛苦,喜歡就有多晦澀。
鮮有人知道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我卻喜歡得很複雜。
喜歡是多麼容易說出口的話,比如我喜歡花,我喜歡晴天,我喜歡吃魚。
隻是換在我身上,喜歡就是很容易成為被隐藏起來的情感。
喜歡的東西我隻敢望而卻步,因為光是承認它我就需要做出許多努力。
一次次揣緊的錢,一遍遍的重塑的尊嚴。
它可以陽光一樣讓每一次心髒收縮,也可以像煙頭一樣灼燒得千瘡百孔。
進入《回溫計劃》,我的确想要證明,自己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也能夠做好。
所有的遺憾我最想彌補的就是高中。
不是因為它多麼重要,而是因為心髒再次跳動。
現在我在一點點遺忘不自覺加速心跳的面孔,這種感覺就在一夜之間徹底消失。
它還在跳,隻是不再因為一個人一種特别的情緒加速運動。
93号不語,隻是默默清洗手中的血漬。
我的眼睛疲憊地開合,虛弱地吐出一句話:“我是真不喜歡你了,一切選擇遵循本心。”
以前喜歡他好像是天大的事情,以為智者不入愛河會過得更好。
真的需要斷情絕愛嗎?我在這樣的僞命題惆怅猶豫。
答案并不是。
我想真正吃上清甜可口的橘子,每天都穿上漂亮的裙子去見喜歡的人。
鄭志曾經對于我來說是遙不可及的美夢,可是我錯了,我的喜歡和愛讓我和身邊人都帶來了災難。
毀滅我的是幻想。
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理想國裡,困住我的也是我。
等我再次睜開眼,剛剛發生的一切恍若夢境。
“噢,李小姐你醒了?”說完93号轉過身推開手術室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