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麼說?”
眼前的女人不複方才的笑容,神色中流露出真實的悲切之意。
“因為,我曾眼睜睜的看着這個國家,被那個少年所引發的洪水,吞噬殆盡。”
一年前,在夜夢漓出海的那一天,蘇禮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或許,也不是一個夢。
夢裡,她沒有一個女扮男裝、少年老成的女兒,她甚至沒有孩子,但這并沒有影響夜熙對她的愛意。
可王位繼承人畢竟空缺,貴族們的明争暗鬥、議事長老的唇槍舌戰、愈演愈烈的人口失蹤……
山雨欲來。
崩塌,往往有一個起點。
這個起點,就是白家主的慘死。
随後,仿佛多米諾骨牌一般,各個貴族家的家主一個接一個死掉,直到一個不剩。
最後一個家主死掉的時候,兇手也水落石出——
“……當時的護衛隊在最後一個死去的家主家裡發現了他,那時候的他應該已經産生死志了吧。他在說完‘我的複仇隻是一個開端’之後,就憑空消失了。”
“憑空消失……算了,但他是誰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他應當很擅長制藥吧,因為所有的家主都死于毒。”
……
在那之後,護衛隊去查案,才發現了貴族們竭力隐藏的罪惡。
當時,受害的人魚數量遠遠大于一年前夜夢漓發現的數量,其中,為數不多的、還活着的、能說話的人魚開口就是:
“我們一族,死的死、傷的傷,全族都在這兒了,你們現在救了我們,也沒用了。”
最慘烈的,當屬其中一條被生生放幹了血的人魚。放了血,但又長生不死,便日夜受着折磨,奄奄一息,呼吸近乎消失不說,渾身上下都是深可見骨的傷口。
而那些淪為實驗用品的平民,早已看不出人形,都變成了渾身布滿鱗片的怪物,散發出難掩的惡臭味。
更重要的是,這些人,無一生還。他們的屍體,堆滿了無數個房間。
所有人都憤怒了,皇室自然也是一樣。
然而,皇室遲來的震怒,終究挽救不了逝去的生命……
就在罪惡昭示天下的那個深夜裡,一個少年憑空而立,一步一步的從海岸上方走向王宮。
海洋仿佛是聽從他的号令,随着他向前的步伐,一點一點吞噬掉所有的生靈。
史無前例的海嘯和洪水,席卷了整個人魚國,生靈塗炭。
……
蘇禮說至此處,陷入了沉默。
女人低垂的視線透過柔軟的被子,望見了殘垣斷壁、洪水滔天,耳旁似有若無的哭喊聲、絕望的嘶吼、最後的訣别、貪生怕死的背叛……
以及,溺水而亡的痛苦感,看着所愛之人死在眼前的無能為力之感……
這份真實的痛苦和悲傷,絕不僅僅是一個夢。
這是她的前世。
神明興許是憐惜她,才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雖然,自己這一世多出來的女兒已經早早将這份罪惡抹殺,造成的傷亡遠少于上一世,可是……
“我依然畏懼着,怕這一切重蹈覆轍,我怕盡管你已經解救了他們,這個少年最終依然會收繳所有人的性命,所以才……”
“但您還是猶豫了。”女孩眉眼中滿是認真,“畢竟有人為我通風報信,不是嗎?”
蘇禮一愣,無奈的笑了笑。
……
記憶中,在海水漫過口鼻時,那個少年立于水面之上,俯視着掙紮的衆生。
蘇禮看見了少年的眼睛——
那是一種,深藍色的悲怆。
哪怕對溺水時一點點喪失空氣的絕望感記憶猶新,讓她醒來後恍惚了數日;哪怕知道少年埋葬了所有人的未來,也毀滅了人魚國的存在;哪怕知道,他在為死去的同胞遷怒整個人族,也傷害了自己的至親與摯愛。
蘇禮依然牢牢的記住了那雙眼睛。
如果可能,也許,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吧。
所以,哪怕知道女兒将記憶裡曾經殺死過所有人都少年收作義弟,蘇禮也沒有反對。
那是上一世的少年,不是這一世的少年,畢竟也是一個孩子,何苦呢?
隻是今天……
蘇禮看着夜夢漓神色平和的告退離開,淺淺的歎了口氣。
作為一位心思細膩的母親,蘇禮哪能看不出來,這孩子也是在一年前那天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不知道,神明是不是也給了她什麼恩典呢?
但這并不重要了。
“哎,甚至都不追問一下,果然騙不過這孩子啊……”
女人無奈的笑了笑,搖了搖頭,将門外的女仆喚了回來,接着陪她聊天。
“……你說,漓兒自己帶了一個貼身女仆回來?”
女人驚奇的眨了眨眼,歎聲道:
“這孩子,怎麼總往家裡撿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