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真的可以來這裡嗎？”Michael單腳跨進門内，一隻手撐着門，看起來有些猶豫，“我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當然不行，”Lily止住腳步，轉過身，額前的發絲微微晃動着，看起來無辜極了，“所以小點聲！”她拉住他垂在身側的手腕，一把将男人拉進門内，“樓梯間的回聲會暴露我們！”

随着一聲輕響，門在他們身後重新合上。

“…如果被發現了我就說這完全是你的主意，你把我的手綁在身後，我無法反抗。”他舉起雙手，眼裡溢滿了笑意，手上挂着的白色塑料袋随着他的動作左右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輕笑出聲。

他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她的身側，左右環顧了一圈，随後倒吸了一口氣，“這裡太美了！”他放輕了語氣，視線聚焦在遠處，“你怎麼發現這種地方的！”

他們此刻站在101 Park Avenue大樓50層的天台上。放眼望去，整個紐約的夜色平鋪在他們眼前。Brooklyn Bridge橫跨在Harlem River之上，連接其環抱的兩片陸地。四周的摩天大樓依舊燈火通明，透過深色的落地玻璃窗與城市各處散落的點點燈光連成一片，黯淡了夜空上的繁星。

Lily接過男人手中的塑料袋，沒有作聲，而是遞過手中的龍舌蘭酒，示意他打開。她從袋子裡翻出兩個一次性塑料杯，拉開一罐奎甯水，先後往兩個杯子裡倒入一半。緊接着，她将易拉罐環熟練的套在手指上，又從袋子裡拿出一盒草莓，用鋒利的一側将草莓尖削下放入杯中。

“Woohoo—”男人語調輕快的歡呼了一聲，他将打開的龍舌蘭酒遞給女孩，笑着說，“我第一次見有人這樣調酒！”男人的眼睛裡倒映着城市的夜色與星光，鬓角有幾縷發絲從鴨舌帽下露出來，垂在胡須兩側，有些滑稽，卻又分外漂亮。

她将一杯淡粉色的液體遞上去，“希望你喜歡，”她眨眨眼，“廉價龍舌蘭加上0卡奎甯水加上沒洗過的草莓做出來的特調。”

男人試探性的抿了一口之後皺着臉，吐了吐舌頭，“說實話，如果你想調毒藥，這喝起來味道很接近了。”男人的嗓音輕柔，語調平緩，乍一聽仿若在說着這世界上最動聽的話。

“…我以為你至少會因為這個絕佳的地點，眼前的景色，和有人能在這個時間和你喝酒這件事心懷感激而不這麼直言不諱。”

他笑着碰了一下她的杯子，“好吧，這是我喝過最好喝的特調。”

盡管他看起來喝的十分痛苦，在一杯過後，他還是拿起了第二杯—雖然他拒絕了加草莓這個提議并聲稱草莓是讓這杯酒難喝的主要原因。

他背靠着圍成三角形尖角的一側護欄，手裡舉着微微變形的透明塑料杯，眺望着遠方，看起來惬意極了。

“你說—”他将視線轉向不遠處的女孩身上，隻見她坐在一個不知用來做什麼的圓墩子上，蕾絲長裙的下擺垂在地上，脫下的高跟鞋橫在一旁的地上，露出鞋底的一抹紅色。她蓬松的卷發在微風的吹拂下有些淩亂的垂在兩側，昏暗的光線模糊了她面部的棱角，顯得格外純粹而美好。平日裡聰慧到有些鋒利的眼神此時看起來因為失焦而格外柔和。

Gee，他想，如果她不是同性戀，他真的會希望此刻是一場約會。

聽到他的話語，她擡頭看向他，眼睛裡帶着點點笑意，漂亮極了。

他清了清嗓子，“我還在想那部劇，”他将喝了大半的杯子放在一旁，“如果女主角的本名是Lexie—這裡的反轉太天才了！”他放緩了聲音，挑了挑眉毛，“那她在戒毒所期間頂着Emma的名字的所作所為，”他晃動着手腕做着手勢，“你知道的，那些融入群體的瞬間還有擁有信仰的狀态，都是為了達到一種目的假裝的？比如說為了拿到恢複健康的證書，或者，”他頓了頓，“為了被接納。”

她仰起頭将杯子裡被酒精浸泡的草莓倒入嘴中—這讓男人難受的呲了呲牙。

“或許，”她将頭發别到耳後，“這是在用一種誇張的手法表達我們每個人有意識無意識都在做的事—在不同時刻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Sure，”男人聳了聳肩，“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她作為Emma的所作所為明明和她回到家被稱作Lexie的時候是一緻的，可她為什麼要頂着不同的名字？”他的眼神晶亮，“這部劇在這裡的處理方式太絕妙了，留下讓人們細想的空間但是不展開，給觀衆充分诠釋角色的機會。我要記下來萬一以後我的作品可以借鑒這樣的想法！”他歪了歪頭，“你怎麼看？”

她彎着眼睛，笑得十分好看，“你看，你是藝術家，而我隻是觀衆。我隻關注呈現在我眼前的藝術本身，但是你會想藝術是怎麼被創造的。”她仰着頭誇張的感慨道，“連休息時間都在想以後的工作，跟你簽約太值了。”

“嘶—”男人瞪大了眼睛抗議着。

“Anyway，”她笑着，攤了攤手，“就像我說的，我隻能從一個觀衆的角度去分析。我覺得這個或許和持續了幾千年甚至到如今都沒有解決的個人身份問題相關。”

男人站直了身體，挑了挑眉，看起來被吊足了胃口。

“一直有一個普遍的錯誤認知是說，”她像是講故事一樣放緩了語氣，“每個人都有一個真實的統一的自我，這個自我會根據情境戴上不同的面具。但是我認為這個統一的人格不存在，即，第一，沒有一個可以超越當下且跨越時間線的自我認知掌控當下的自我，第二，不同時間和情境下的自我也不需要和解亦或統一化。我說的不是比如當這杯酒明明很難喝的時候，你迫于社交禮貌說它好喝的社交面具。”她笑了笑，“而是在那一瞬間你的全部自我—你認為難喝且說出相反的話的整個腦部活動。這是我所說的當下的自我的概念。”她頓了頓，“所以，Emma并不是她扮演的角色，而就是她個人身份的一部分，盡管也許她自己不這麼認為。”

男人晃動着杯子，又往裡加了一點龍舌蘭酒，顯然已經被别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在女孩的話音落下後，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你能再說一遍嗎？”

“…”她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要怎麼用最短的語言總結才能不讓男人的注意力分散到别處，“我的意思是，比如你覺得你所展現出來的MJ的樣子是你塑造出來的假象，是你的工作需要，但實際上那個當下的你就是你的全部自我。”

“Hmmm，”男人拖長了音，像是在沉思一般低垂着頭，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

她攤開手，“當然，你不需要同意我。我每次說這個觀點David，David Bowie總是要說這是一派胡言，雖然他同意我的另一個觀點。”她撇了撇嘴。

男人像是有了興趣，他擡起頭，眨了眨眼，“什麼觀點？”

“Well，我覺得每個人都是瘋子。”

男人誇張的倒吸了一口氣，笑出了聲，“哈哈哈你怎麼這麼說！所以David也這麼認為嗎？”

“在我看來，”她喝了一口酒，“社會對正常的定義太狹窄了。每個人實際上都在一些方面越過了瘋狂和正常的那條線。”

“聽你這麼說讓我感覺不錯，”他眯了眯眼，“你知道自從我打破格萊美最高獲獎記錄，他們都怎麼說我嗎？他們叫我怪胎，說我是個瘋子！”他翻了個白眼，搖了搖頭。

“正常是個很奇怪的概念，如果你仔細想。”她将一條腿搭在另一條上，接過男人遞來的酒瓶，又将手中的杯子裝滿，“他們把以不同方式奇怪和瘋狂的大衆彙聚在一起，然後定義這個重合部分為正常，然後将這個以統計學為基礎的認為概念上升到自然法則的層面。如果真的有什麼正常到不正常的标尺，我敢打賭我們口中的正常早就遠超标尺上不正常的界限了。”她頓了頓，“你隻是與别人不同，比如說更有才華，更成功，更漂亮，更善良…”

他彎起嘴角，低了低頭，看起來因為女孩突如其來的誇贊有些無所适從。

他突然想到Quincy在聽到他的合約時的評價，他想到女孩對他像阿拉丁的神燈一般有求必應的态度。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如果她真的對他無所求，甚至對他本人也沒什麼多餘的興趣，那她為什麼對他這麼好？

“那個合約，”他擡起了頭，有些神色不明的看着女孩。

“Hmm？”她一時沒有跟上他跳躍的思維，看起來有些困惑，“什麼合約？”

“就是我的25年合約，”他抿了抿唇，“我還是不能完全理解，為什麼？”他歪了歪頭，将心底的疑惑說了出來。

“什麼為什麼？”她換了個坐姿，理了理裙子，将垂在地上的裙擺向上提了提，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

“我是說，”他看着女孩的發頂，随後又低下了頭，“那個合約比行業的平均好太多了，我從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條款，為什麼？”

“Ah，”像是終于理解了他的話，她微微揚起了頭。随後，她避開他的目光，視線遊移在地面上，似乎在思考他的問題，她停頓了好一會，“我很難解釋。”

這個時候她很感激酒精還沒有對她的理智喧賓奪主，不然她可能會說實話，比如“你是我人生的錨點，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能夠開心的做你喜歡的事。”

她想到記憶裡上輩子遙望着這個時代的自己。相比之下，現如今近距離觸碰這個時代的一切仿佛使整個世界在她眼前恢複了光彩，仿佛一切都有了意義。

而她沒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