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hael看着會議長桌對面一排西裝革履正襟危坐的百事集團高管與其代表律師，無端想起兩年前的自己也曾在談判桌上坐在Lilith Green的對面。隻是相比于那個時候，眼前的氣氛要凝重很多。

他收回視線，又側頭看向在桌子的同一側隔着一人距離的女孩，眼神落在她包裹着醫用手套的右手，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我不明白這個流程式的簽字會議為什麼會演變成談判，所有的條款Mr Jackson都已經同意了…”

不等對面的人說完，Lily就率先打斷了他的話，“關于在合約生效日至支付款項的條件被滿足之間的這段時間，任何價值性的損失我們最多隻承擔合約款項總額的百分之十。這一直是我們的要求，在你手裡的這份所謂的最終版合約裡并沒有被滿足。”女孩用左手的指尖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上平放的紙張。

“這樣的要求在市場上聞所未聞！”對面的律師在女孩的話音落下後，第一時間開口反駁道，“支付款項的第一個條件是Michael的下一張專輯的發行，從現在開始算這中間有多久？”他的視線轉向此時正拿着筆低頭在紙上寫着什麼的歌星。

聽到自己的名字，他擡起頭，咬着唇，迎着四周投來的目光，有些猶豫地出聲道，“Ummm…”

在短暫的沉默後，他身旁坐着的經紀人Frank DiLeo忍不住開口道，“預計是明年夏末。”

他的話音剛落下，隻見一頭棕色卷發的中年律師身子微微前傾，交叉着雙手，高聲說道，“也就是說，你在要求我們對這一年之間你們藝人造成的任何影響合約價值的的損失負責。”

Lily晃了晃翹起的右腿，鞋跟時不時在與地面碰觸時發出陣陣聲響，“這也是為什麼從一開始你們就找了保險公司做擔保，我們也同意承擔一半的費用。”她的語氣和緩而冷靜，“如果我們在這期間承擔的損失是百分之百，你們甚至可以主動挑起對我們的藝人不利的新聞或者事件，讓我們承擔這其中的費用。最後的結果可能是合約的款項和費用抵消，你們什麼都不用支付給我們，而我們的藝人卻必須按照合約執行他的義務。”她擡起手腕，繼續說道，“相反，如果我們現在不和你們簽訂這個合同，等到他新專輯發行後，我相信我們也會收到至少一樣，如果不是更好，的合作邀請。”

Michael看着氣定神閑的女孩，有些出神的想，他一點也不想有一天需要坐到她對面的位置—那絕不是一個令人舒适的位置。

就在對面坐着的中年律師準備開口反駁時，與他坐在長桌同一側正中央位置的男人突然伸手打斷了他。隻見他将簽字筆在兩手之間旋轉着，垂着頭似乎在思考這是什麼，沒有立即開口。在片刻的沉默後，他才重新擡起眼，有些漫不經心的看向女孩，開口道，“沒有冒犯的意思，老實說，你讓我有些困惑。我以為這是百事和Mr Jackson之間的談話，”他重心後移，靠在椅背上，“你是？”

女孩發出了一聲簡短的輕笑，藍色的眸子清澈而透亮，“Lilith Green，Universal的控股董事長，Green基金的創始人和CEO。”

“Ah，我想起來了，怪不得你看起來很眼熟。”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他轉向一旁的律師說道，“你記得之前紐約時報有一期封面上的Miss Americana嗎？我的老婆當時指着封面義正言辭的跟我們兩歲的女兒說長大後一定不能淪落成這樣的女孩。”他彎起眼睛，重新看向Lily，“很抱歉，當時誤會了你，不知道照片上的就是投資界赫赫有名的Lilith Green。”盡管說着道歉的話，他眼神裡卻沒有半點歉意，“我以為一千五百萬美元金額的合約隻需要Universal CEO Alex Williams的批準，沒想到這點權利他都沒有，連董事長都來了。”

“啪”的一聲，女孩按下手裡圓珠筆的尾部，将它扔向桌面。随後，她的雙臂交叉在胸前，向後靠在了椅背上，沒有出聲。

眼前的氣氛就像繃緊了的琴弦，仿佛任何一個輕微的動作都會使它斷裂。

Michael看向一側的女孩，她嘴角上揚的弧度從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好像有一張天衣無縫的面具牢牢的焊在她的臉上，隐藏了她所有的情緒。

他的手指無意識的相互摩擦着，手中的簽字筆筆尖也跟着在空中來回劃着弧線。眼前的一切都讓他因為在會議後打算向女孩正式提出約會邀約而緊張的心情更加焦灼。

他擔心糟糕的談判會打亂他的計劃，讓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問話說不出口。這樣懸而未決的不安比女孩直接拒絕他都讓他難受。

“我想我們這裡有概念混淆。”百事集團的律師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視線在他身旁的男人和Lily之間來回轉動着，随後，他站起身，走在會議室一頭的白闆前，“我們的保險擔保簽約之前所有未知的風險，”他畫了一個圓，“也就是這個圓。以及在支付款項條件被滿足那一刻起的所有未知風險。”他在第一個圓的右側又畫下一個圓，“這兩個圓之間是我們目前讨論的一年期限的風險。但是，你可以看到，保險的擔保是不包括這期間造成的所有損失的。”他放下筆，“我們需要你們承擔這之間的百分之百風險。”

“我們的要求一直是隻承擔百分之十的損失，無論是這兩個圓之間的，還是它們以外的。”女孩抱着手臂，眼裡依然帶着笑，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知道這一點我們不可能同意，你們如果一直堅持，那我們沒什麼好談的了。”似乎是因為女孩毫不退讓的态度，對方的律師語氣流露出了些許惱怒的痕迹。

Michael皺了皺眉，他碰了碰一旁的經紀人Frank，剛想說什麼，卻見身材壯碩的中年男人搖了搖頭，眼神帶着安撫的意味，“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Lily一直在時刻留意對方律師的神情和措辭。

她此時的談判策略其實依賴于一個很簡單的心理戰術：當對方不同意你的觀點時，隻要你用更極端的觀點将對方激怒，他就會下意識的認同你最開始的觀點，并試圖用它說服你。而實際上從始至終你的目的都是讓他同意你最開始的觀點。

于是，在察覺到他開始有明顯的情緒波動時，她刻意火上澆油一般不斷激怒他道，“一個解決辦法是你們的保險隻從簽約時開始擔保，這樣就會從根本上避免出現兩個圓的問題。你從一開始就隻有一個圓…”

随着女孩的話音落下，對方律師的情緒似乎在一瞬間被拉到了峰值，占據了他全部的理性，隻聽他揚起聲調，語速極快的反駁道，“這不可能！你在提議讓我們從簽約起的那一刻就承擔全部的風險…”

她猜測此時他已經被情緒主導，她打斷他，将一觸即發的局勢徹底推入了水深火熱之中，“不是全部，我們會承擔百分之十。”

果然，律師像是被氣笑了，他重新拿起筆，在白闆上重新描了一遍第二個圓，“我們不可能放棄第二次重複保險，你在讓我們承擔更多的風險。”

他沒有給女孩開口的機會，繼續語氣激動地說道，“我們一定要有第二個圓，哪怕你說兩個圓中間的風險你們隻承擔百分之十我們都可以同意，但是第二個圓包括的重複保險…”

沒等他說完，她就向後靠在椅背上，笑着打斷了他，“那麼看來我們有可以成交的合約了。”她轉動着簽字筆，看似好心的提醒道，“我們一直的要求都隻有我們承擔的損失部分限制在百分之十，至于你們需不需要重複保險，我們并不介意。”她聳了聳肩，“而現在聽起來你們已經同意了我們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