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如平日一般專注而堅定，一副十分令人信賴的模樣，絲毫看不出在過去的半小時内她經曆了怎樣的一番對話。

“Lily，James，”隻見金發男人将手上的兩份報告遞給女孩和一旁站着的James，“Paul已經聯系上了他的室友，他在等他的室友和其女朋友的回話。有任何消息他會第一時間通知我們。”話音落下後，他揚了揚手中多餘的一份報告，“我們預估了目前的情況，并在報告裡分析了三種方案，想要帶着你們逐一分析并得到你們的意見反饋。”

他看向二人，“第一個選擇，取消今晚的頒獎儀式，并如實相告審計結果的延誤。”他将報告翻到第二頁，指着其中一個表格說道，“這就意味着今晚的費用将由我們全部承擔。因為是我們主動取消，保險公司也不會賠付，這會直接導緻DW公司的投資回報率低于一。因此，”他深吸了一口氣，“我們認為這個方案行不通。”

女孩垂着眸子，視線落在手中的報告上，沒有給出任何的反應。

男人頓了頓，繼續說道，“第二個選擇，”他豎起兩根手指，“今晚的頒獎典禮按照未審計過的結果如期進行，在結束後再重新宣布真正的結果。這個方案有如下的風險：一，DW公司的漏洞和錯誤會曝光在所有聚光燈下受人指責。我們會失去業内的聲譽和衆人的信任。這會導緻我們失去以後審計格萊美投票的資格，以及其他的重要業務。二，DW的業務受損可能會嚴重影響現金流，增大破産風險。三，我們預計的投資退出時間是兩年後，意味着一年後就要開始在市場宣傳。這一次失誤造成的危機有可能會無限期延長退出時間線，降低投資收益率。因此我們認為這個方案也不可行。”

像是已經想到了他接下來真正想說的提議，女孩将報告扔在桌子上，身體放松的向後靠去，語調平和地說道，“說說你認為可行的方案。”

John一隻手放在西裝褲子口袋，莫名看起來有些不自在，“第三種方案，也是我們認為唯一可行的，就是隐瞞審計結果，将錯就錯，從此隻有一份投票結果，即此刻已經在格萊美頒獎現場準備就緒的那張信封。”他加快了語速繼續解釋道，“審計的過程隻是确保每一張投票被準确計入，但是最終結果的計算和統計全部是由電腦完成。獲獎者名單也在打印出來後直接密封，沒有人知道真正的評審結果。這也意味着，我們可以壓下最終的評審結果。”

他清了清嗓子，試圖在莫名緊張的氣氛下保持冷靜，“我知道上周在我們發現審計工作沒有按計劃進行時，我們大動幹戈的整改了團隊和工作時間。但是沒有人需要知道今晚公布的結果是在這一切整頓發生之前的錯誤結果。這是損失最少的辦法了。”

在男人的話音落下後，整個辦公室一時安靜的仿佛一根針掉落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金發男人放在西裝褲口袋的手心逐漸冒出汗水時，女孩有些突兀的笑出了聲，“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

“Hmm？”他下意識的應了一聲。

“不如我們放火把頒獎典禮的場地Radio City Music Hall燒了，讓今晚的儀式不得不取消，怎麼樣？”

“哈哈哈，”以為是女孩為了緩和氣氛的幽默，他下意識捧場的大笑出聲，“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Lily卻沒有笑。隻見她身體微微前傾，雙臂放在桌面上揚了揚眉毛。

注意到她的表情，男人适時止住了笑聲，愣了愣，随後上揚着聲調重複道，“…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女孩不怎麼明顯的咧了咧嘴，搖着頭敷衍的笑了一下，“你的方案在我看來和放一把火把場地燒了沒什麼區别。”

“其實，”半晌沒有出聲的James突然開口道，“我覺得John說的有道理，或許第三種方案可行，甚至可能是唯一能夠最大化投資回報率且風險最小的辦法。”

“Mmn-hmm，”女孩嘴上應着，臉上的表情卻明晃晃的寫着抗拒，她用筆杆敲了敲桌面，斬釘截鐵的說道，“我不可能這麼做。”

像是對于眼前令人窒息的緊張氛圍習以為常，James神态自若的開口，轉述着女孩先前拒絕Patrick Wren的話語，仿佛在隐晦的為她的心裡敲上一記警鐘，“我們的首要職責是給股東回饋最大的利益。”他頓了頓，“盡管我同意第三個方案違背道德原則，但是這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在男人的話音落下後，她微微眯着眼睛，凝視着眼前被冬日的豔陽灑上金光的幾立方米空間，一時有些抽離的感受到了這一切的荒誕，與之而來的是一種難耐的反胃與惡心。

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最初，在她對自我的過去與人生的意義統統無法和解時，她找到的唯一一條能夠活下去的路就是改變記憶中的未來，從而堅守她心中最純粹的，對她眼中全世界最美好的靈魂的愛意。

Michael Jackson早已融進了她的血肉和靈魂中，成為了她生命的底層驅動力。

她想到從前無數個不眠夜的奮鬥與一路艱辛而缜密的籌劃。然而此刻，過去所有的努力卻都仿佛在一瞬間變成了被洪水沖潰的堤岸，輸的一敗塗地。

她有些想笑。

她從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想要達到的目的與達到目的的必要手段會産生矛盾，仿佛這是上天在勸告她這是一個早已注定的無法更改的死局。

她不能作為幕後推手，拿着帶着種族歧視的虛假獲獎名單重演記憶裡的結局。光是想到男人那仿佛被抽走全部快樂的眼神她都無法呼吸。

然而，她同樣無法拿DW公司的聲譽冒險，更不能讓Green基金的一貫領先的回報率因為這件事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她不知道失去業内地位的自己還剩下什麼，又有什麼資格再站在男人的身側。她賭不起，更不敢想象在那般境地下自己會有怎樣分崩離析的人生。

她低了低頭，虛浮在空氣中的視線被鑽石閃耀的光芒晃了一瞬，她不由得想起了男人清澈的眼神。

她無意識的轉動着戒指的指環，似乎想要借此重新找回當下的錨點。同時，她不可控制的設想着如果是Michael面臨這樣的選擇，他可能的反應與對策。

她毫無頭緒。

在半晌的沉默後，就在John以為女孩不會開口時，隻聽她近乎無奈的歎了一聲，“我以為我今天隻用當一次違背道德的罪人，沒有想到你們在逼我做第二次與我的價值觀背道而馳的決定。”

John有些不解的揚了揚眉毛，下意識的看向了James。而後者隻是輕微的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麼。

女孩的十指指尖相對，繼續說道，“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可能…”

她的話音未落，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從門口傳來。緊接着，半小時前與John站在一起的年輕男孩帶着一臉因為奔跑而泛起的紅暈喘着粗氣出現在了辦公室的玻璃門後。

他用指關節碰了碰門，随後半撐着門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Hey Lily，”他深吸了一口氣，“最新消息，我室友說他的女朋友幫忙查了一下。這一份文件目前已經過了海關，交給了貨運公司。”他努力平息着急促的呼吸，“剛剛我又打給UPS公司确認過了，現在這單快遞正在運輸途中，預計今晚八點之前會送到。”

男孩的話語就像是陰雨天的一道彩虹，一瞬間照亮了整間辦公室原本連陽光都無法穿透的灰暗。

她感到她的心跳驟然加快，幾乎不敢相信原本無解的事情擁有了轉機。

James看起來同樣也松了一口氣。随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他重新皺起了眉頭問道，“可是格萊美頒獎典禮的直播是六點半開始，有什麼辦法能夠提前送貨，保證這份名單在儀式開始前到達現場嗎？”

不等男孩來得及回答，Lily就率先開口道，“如果聯系不到送貨司機就推遲頒獎典禮開始的時間。”此時，從她的臉上終于能看到一絲笑意，“我不在乎以什麼理由推遲，亦或推遲多久。我們今晚需要和DW公司站在一起，完成我們應盡的義務，确保結果的公平性。”

John和門口的年輕人對視了一眼，點頭道，“我和Paul會确保今晚的頒獎典禮采用正确的獲獎名單。”

在金發男人臨出門前，他回過頭，指了指她纖長的手指上碩大的鑽石戒指，“對了，之前沒有來得及說，恭喜。”

女孩明顯愣了愣，随後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道了一聲謝。

在所有人走後，她有些疲憊的垂着眸子，視線彙聚在無名指切割精美的鑽石的表面，莫名有些虔誠的想，命運一定聽到了她在流星下許的願望，讓今天的一切能夠化險為夷，在死局中開辟出了一條生路。

或許，她想，隻要她不認輸，她真的可以扭轉既定的未來。

她出神的盯着桌面的一處，手中不停的轉動着筆杆，眼底的漩渦裡仿佛正盤算着什麼難以言說的謀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