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一直都是這樣,不要強我就會死。你以前問我為什麼不回頭,因為對我們普通人來說人生走過就是走過了,不能後悔,我們沒有試錯的成本。你呢?第一次空降是你試錯,這一次又是,幾個月後你覺得拍賣行不好玩兒,你家裡就會給你安排到别的公司,一樣樣試。那我呢?”白洋反問。
“我以前告訴過你,大學空降不是我本意。”唐譽沒想到他還翻舊賬,“這次也不是。”
白洋頓時就累了:“好,我相信,不是你本意。但是唐譽,大學四年,你有因為空降,和我說過一句對不起嗎?你從來不覺得搶了我的。”
唐譽深呼吸着,安靜了很久才問:“那你就要走偏門了是吧?你這樣往上爬是糟踐自己。”
“那我至少爬上去過!”白洋抓住唐譽的襯衫,“我就是要往上爬,哪怕别人罵我是狗我也要吃肉!我不僅要自己吃肉,還要帶着别人喝湯。陳小奇要還房貸,湯螢家裡要生弟弟,婉君早就考下資格證從來沒有碰到小木槌。這很奇怪嗎?我們普通人就是這樣生活的!”
“可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你見過什麼?你沒見過的髒事太多了!”唐譽眼裡掩飾不住疑惑。
這疑惑在白洋看來,是讓他震撼的無視。他苦笑着,自己努力的一切意義都被否定,這就是唐譽的世界。
“意義就是,我不甘心隻在井下,我想過好日子。哪怕是井底之蛙,隻要我擡頭能看到一點光,我都要順着唯一的繩子爬上去。你一個在井上的人憑什麼不許我爬?憑什麼要掐掉我的光!”白洋越笑,越苦,“我從小當體育生,長大當運動員,從二級、一級、國家健将一路往上爬。我退役,讀研,補英語,認真準備秋招,把簡曆做得漂漂亮亮,拼盡一切拿到好工作,我已經……我已經把一個普通人能做的所有努力都做到極緻了啊!你現在問我意義?你在康莊大道上,怎麼會懂擠獨木橋的人見過什麼?你連‘秋招’兩個字都沒聽過!”
唐譽被氣得不說話。
“别人總說我在你面前脾氣大,那是因為你總是無意地刺痛我。你知不知道被空降的滋味?那他媽跟心靈創傷一樣,那不隻是搶一個職務,是搶了我所有花費的時間啊,我的努力就這麼不值錢嗎?我10歲那年參加悠悠球比賽,完成時間比第二名快1秒,我練得那麼辛苦卻不懂冠軍内定。請問你,憑什麼,憑什麼……我的金牌就換成銀的了呢!誰賠償我!”白洋怒視他,“你們唐家可以給女明星包機,為了搶市場可以動槍,可以自拍自賣給壹唐堆數額,将來你們全部可以移民,我惹不起你我還不能滾嗎!”
這一回,唐譽偏向左側方的臉緩緩地轉了過來。“我們在解決我們的事,關我唐家什麼事?你不要動我的底線。”
白洋冷笑着推開他。“好,我不了解你們家。今天是我生日,我隻想回家吃碗長壽面,現在我可以滾了嗎?”
“你生日?你隻記得你生日,我8月15過生日你記住過麼?每年這個時候你都在夏訓,你給别人過生日、買蛋糕,你陪過我麼?你說過一句‘生日快樂’麼?你們體院一出事你就把我放在對立面,從來沒把我當做自己人。你自己想想,因為屈南你和我吵了多少次?”唐譽的積怨在膨大,音量也大了,“我大爺是大陸最先投資港資的那一批,當年他去香港談事,大陸女演員被那邊脅迫拍三級,我大爺順手去要人,最後包機平平安安送回來,談條件的時候對面的人都有槍。我二大爺和二大媽,支持國企發展,打壓外國資本注入,最後對面掀桌,朝着二大爺開槍,我二大媽擋了一顆子彈。”
白洋的眉梢抖了一下。
“我二表哥,牽線外國藏家在壹唐上拍,以個人名義拍下中國流失藝術品,這些年一直無償捐贈博物館,怎麼,是我們唐家錢太多了沒事吃撐了嗎?我家發展到今天,沒有一個人移民,就算去國外讀研讀博也必須回來,因為我太爺爺臨死前喊的最後一句話是‘建設新中國’!”唐譽的助聽器亮起紅燈,如他們岌岌可危的迷惘關聯,“你要是真想一枝獨秀,我今天就辭職,我家确實不缺公司,我一樣樣去試錯!你就守着你的意義,守着你這身市儈的本事!一輩子跟着錢過!”
“你辭什麼職?你往旁邊走一步被車撞死,這位置就是我的!”白洋脫口而出。
唐譽的瞳仁頓時縮成了一個小點。
白洋淺色的瞳仁在光線中猛然擴張,身邊忽然來了一陣風,像地鐵呼嘯而過沖向了他們。
“你在說什麼?”唐譽不可置信。
白洋盯着左下角方向許久,聲音低了幾分:“反正,我不希望我們之前的過往被公司裡其他人知道。”
唐譽向前一步,像是要抱他:“不好意思,我們根本就不認識,談什麼過往。”
話音落下,唐譽首先轉身而去。
譚玉宸和唐基德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但顯然在吵架。不等他倆回神,唐譽快步走向車門,拉開後坐進副駕駛:“開車!”
譚玉宸遲了半秒。
“我讓你開車!”唐譽的聲音像從牙縫擠出。
“等等,我下車!”唐基德說完就滋溜鑽出了後車門,拎着公文包奔向了白洋。譚玉宸還沒動窩,唐譽的胸腔快速起伏,再也無法心平氣和:“開車。”
毫無轉圜餘地,譚玉宸隻好将車發動,從輔路滑入主路。他從沒見唐譽這樣情緒激動過,全身都在冒火似的,唐譽不發話他也沒法問,等半圈二環路都開完了,譚玉宸才開口:“咱們去哪兒?”
唐譽閉着雙眼,冰雕一般:“金融街。”
譚玉宸心領神會,金融街就是去中海凱旋了,于是一把輪将車從朝陽區往西城區開。
唐譽并不是一個喜怒無常的人,但此刻他才發覺人被情緒駕馭是多麼容易。好在譚玉宸沒受影響,車子平穩開入了中海凱旋住宅區的地下車庫,唐譽下車之後少見得不等人,照着電梯徑直走去。
譚玉宸快步跟上,同時把少爺回中海凱旋的信息發給了老大,也發給了水總家裡的阿姨。
電梯直達頂層,唐譽剛邁出電梯門,另一扇門就打開了,阿姨已經準備好拖鞋。平時唐譽總會先抱一下阿姨,今天沒抱,甚至連拖鞋都沒換。
“我小時候的東西,二大媽都收在哪屋了?”唐譽邊走邊問。
“在2樓的主衣帽間。”阿姨回頭看了看玉宸,你是陪着的人,現在這是怎麼了?譚玉宸搖頭,他也不知道。雖然之前那倆人總拌嘴,但頭一回吵得不可開交,是往談崩了的趨勢來吵,今生今世再也不見似的。
衣帽間有好幾個,主衣帽間靠北,唐譽熟練地走進來:“我小時候的獎牌獎狀都在哪裡?”
“在這裡。”阿姨拉開一扇櫃門。
裡面有不少東西,最下方疊着許多獎狀,每一張都做了塑封,從幼兒園時期開始,經曆了這樣多的日日夜夜連顔色都沒變。
唐譽剛彎下腰,阿姨便上前:“你要找什麼?阿姨幫你。”
“不用,我自己找就行。”唐譽擺擺手,一頭紮進獎狀獎杯裡面。隻不過他的東西數不過來,長大過程裡的每一步都被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找着找着,這一堆找完了,底下還有幾個箱子。唐譽幹脆坐在大理石地闆上,把那些精心收藏的木箱子一一打開。
直到他找到了一塊鍍金的金牌。
唐譽愣住了,金色此刻異常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