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村,暮色沉沉,村中燈火零星。
沉香步履踉跄,跌跌撞撞,推開房門,劉彥昌正伏案讀書,登時一驚,霍然起身,失聲道:“恩公!你……你這是怎麼了?”
沉香勉強穩住身形,撐着門框。他吞服無數金丹,雖仗着寶蓮燈法力強行壓制,但體内真氣翻湧,如江河決堤,幾欲破體而出。這也是沉香傷了楊戬,不得不走的原因。
“您……您别叫我恩公……”沉香咬牙,似在極力忍耐體内劇痛,斷斷續續道,“我須得離開一陣,短則數月,長則一年……您千萬記住,我走之後,絕不可靠近華山半步!”
劉彥昌不明就裡,但仍點頭,他墜落華山,就是這個少年救他,護送他回來,他說的話,自然要遵從。
沉香安心離開,找了一個僻靜山洞,布下結界,将寶蓮燈置于身側,運轉玄功,欲将金丹之力煉化。
但是,這一切,盡數映照在玉帝寝宮裡一面圓形鏡子上。
鏡子正面晶瑩剔透,背面黝黑無光,立在那裡,自有一種極莊嚴的威勢,正是伏羲水鏡。
封神台打開之時,玉帝在瑤池飲酒,因瑤姬在旁,沒有回寝宮,終究放心不下 ,尋了個由頭回去。
用伏羲水鏡一看,就見一道金色流光,将劉沉香抛出封神台。
“劉沉香怎會在?”玉帝咦了一聲,憶起伏羲水鏡呼應之事,恍然:“他身上也有水鏡碎片,算算年齡,他本該今年出世,所以水鏡就把他送到現在了。”
玉帝面色古怪,楊芙的紅線還沒牽好,沉香就出來了,還能算是楊戬的外甥嗎?
緊接着,封神台覺出不對,登時反噬,陰差陽錯把楊芙和楊過吸進去。
玉帝一看,楊芙和那個跟她有情緣的凡人,二人在華山與封神台相連的虛空通道内飄搖不定。
前世記憶封在封神台裡,見兩人記憶複蘇之時糾纏怒罵,言語間愛恨交雜,顯然前世相識,且感情甚笃。
他恍然大悟,笑道:“難怪‘牽紅’說這凡人與楊芙有緣,原來如此!”
他心念電轉:“楊芙的情緣,須得英雄救美,方能成就。”當下袖袍一展,浩瀚法力如潮湧出,裹挾着楊芙二人,漸漸遠離華山,直往封神台深處而去。
那封神台内乃女娲伏羲所布之陣,威力無窮,縱使元始、通天親臨,亦難全身而退。以楊芙剛烈性子,必不肯坐以待斃,定會強行闖陣。
待她受傷力竭,與那楊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相互關心,姻緣也就水到渠成了。
玉帝嘴角含笑,又對“牽紅”施法,将楊芙與楊過的紅線牢牢系緊,紅線牽上,能保證兩人彼此好感達到頂峰,如此就萬無一失了。
再看沉香直上兜率宮盜取金丹,玉帝微微颔首,劉沉香不愧是楊戬培養出來的下一任司法天神。
然而轉念一想,沉香乃楊蓮之子,如今三聖母之位卻被楊芙所占。待楊芙與楊過成親,楊戬奉旨鎮壓親妹……
玉帝眼中閃過一絲玩味:“這下有好戲看了。”
忽有仙侍在殿外禀報:“啟禀陛下,兜率宮遭竊,二郎真君緝拿賊人,反受重傷!”
玉帝笑意更深,喃喃道:“楊戬受傷了……我現在是一個疼愛外甥的舅舅,自然該去探望一番。”
……
“我叫楊芙。”
金色光暈外的黑色怨霧,翻騰不休,卻寂靜無聲,越發顯得這一聲清脆明亮。
楊過愕然望着楊芙,他知郭芙深以父母為榮,對郭家之名更視如珍寶,如今親耳聽到她否認“郭”姓,心中震驚,可想而知。
楊芙反應更大,似遭雷擊,顫聲道:“我、是我口不擇言,我胡言亂語,真該死,我怎能這麼說?”
她幾乎要哭出來,顯是懊悔至極,恨不得打自己一頓,她怎麼能說出這麼不孝的話?
楊過勉強壓下心中震驚,溫聲道:“沒事,我知道你是一時情急,你不用那麼擔心,還有二十年時間,我們可以慢慢調查。”
楊芙眼圈泛紅,低垂着頭,過了許久,才輕聲道:“楊大哥,你知道麼?我已經快三千歲了。”
“三、三千歲……”楊過艱難地張開了口,他兩輩子的歲數加起來,也比不上她的零頭。
楊芙輕歎一聲:“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二十年于我們,也隻是二十天罷了。”
楊芙目光漸遠,仿佛穿透時光:“小時候,我和二哥還不是神仙,我們相依為命,過得很辛苦,有一次我中了蛇毒,是二哥拼了命,救活的我……後來我們拜了師,救了母親,還一起經曆封神之戰……我和二哥,相依相伴了三千年。”
她的指尖微抖:“二十年,實在太短了,二哥法力無邊,我真想不出是什麼人,能殺,殺他……好在,我知道了這個消息,我要出去,告訴二哥,守在二哥身旁,保護好他。”
思及此處,楊芙振作起來,眼裡迸出淩厲的殺意:“誰要想害我二哥,除非先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楊芙再不遲疑,快速道:“走,先離了這鬼地方再說。”
看着她衣袂翻飛、籠罩淡淡金輝的背影,楊過心中翻湧,難以平靜,他雖知楊芙已非凡人,但此刻才真正意識到,她作為仙子“楊芙”,已經活了三千載歲月。
楊過想:“她做了三千年的“楊芙”,她的“二哥”就是她的“靖蓉”,在她心裡,郭伯伯和郭伯母仍會是她的親人,可是,她卻早已不習慣“桃花島郭家大小姐”的稱号了……”
兩人向前走,身後的黑霧範圍仿佛跟随兩人也往前動,楊芙全神戒備四下動靜,自然發現了這一點。
她立即停下,往回走,楊過問:“怎麼?”
隻走了幾步,竟已到黑霧盡頭,楊芙運起法力,擡手向前按,仿佛觸到無形屏障,動彈不了半分。
楊過瞧出端倪:“回路走不通了?”
楊芙點頭道:“這片區域,像是有人用法力強行開辟的,我們一離開,它突然快速縮小了。”
楊芙深深看了一眼四周,到底是此處本身就是如此,還是有人控制?
楊過皺起眉頭,道:“看來隻能往前走了。”
又走了片刻,黑氣完全消失無影,出現一條青色筆直甬道,莊嚴古樸。
青色甬道兩側是一片青冥,點點雜色閃過,如白骨猙獰,又似妖魔利齒,一現即隐,令人不寒而栗。
楊過不禁警惕萬分,忘了自己是凡人,下意識伸手護在楊芙身前。
楊芙擔憂地看着楊過。她深知凡人脆弱,明知前路危險,怎能帶着楊過繼續往前?
若是把楊過留在原地,就算用法力罩住,她也不安心,倘若寶蓮燈還在就好了,拿來給楊過護身,那就保險得多。
楊芙忽想起楊戬曾為了保護她,将她變作一隻鳥兒,登時右手用劍柄在楊過肩頭輕擊一下。
楊過驚道:“什麼?”一回頭,隻見楊芙蓦然變高變大,她伸出手來,竟能将他托起,楊過驚駭莫名,卻發出奇異的細微叫聲,像夏日的蟋蟀鳴叫。
楊芙捧着“楊過”,笑道:“我把你變成小蟋蟀啦。”
“郭芙,你幹什麼?郭芙……”卻都變成了蟋蟀聲。
玉帝根本想象不到,他明明為了讓兩人患難與共,才把人都丢進封神台,結果楊芙擔心楊過安全,把楊過變成小蟋蟀,收了起來,哪裡能培養什麼感情?
楊芙不顧他抗議的鳴叫掙紮,用法力将他裹了一層又一層,讓他像一隻被封在橙黃琥珀裡的小蟲。
楊芙将他放進袖口,舒了一口氣,她看向甬道,她認出,那是女娲娘娘最強大的陣法,殺陣混着困陣,步步殺機。
她沒甚把握,可是,她一定要離開這裡,把消息帶給二哥。
楊芙一步踏入,千萬重力陡然壓下,楊芙呼吸急促起來,好在,“琥珀”很堅固,裡面的小蟲沒有受到影響。
……
楊戬受傷的事情是瞞不住的,畢竟他人就在三十重天受的重傷,衆多天兵天将都看見了。
瑤姬聽聞時,驚得一下子從鸾座上站起,忙取了她庫裡全部療傷的靈藥,一流水地往真君神殿裡送。
玉帝到真君神殿的時候,瑤姬已經到了,梅山兄弟和哮天犬把楊戬的寝殿圍得滿滿的,嫦娥仙子、東海四公主都在。
外圍還來了一個仙童,玉帝一眼認出是老君門下的,手捧着托盤,放了小小一個白瓷瓶。
玉帝不禁想嘲笑一聲,這老君太小家子氣了,就送這麼點丹藥,不過,兜率宮失竊,這麼點估計還是老君幸幸苦苦湊起來的。
玉帝再往榻上一看,但見哪吒三太子盤腿而坐,正在給楊戬療傷。
自己這個外甥,這輩子的人緣倒是好,不像上輩子那樣,每次受傷都是孤零零的,要不是他有伏羲水鏡,都不知道堂堂天界司法天神,竟過得那麼慘。
瑤姬焦急地攥緊了手,嫦娥輕輕握住她手,溫言道:"三太子在為他療傷,戬兒會沒事的。"
瑤姬忽覺蹊跷,轉向梅山兄弟問道:"怎不見三聖母?莫非尚未知會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