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珩的這一站是個沿海城市，他來過幾次，吃過美食看過海，非要說什麼特殊，可能就特殊在這次離旺季還有段時間，如此便顯現了與先前截然不同的靜谧老實。

落地在半夜的點，鐘靈的頭發和裙子被海風撩得半高，出租車緩緩駛來時，李一珩放好行李回頭叫鐘靈，她仰着頭站在棕榈樹下看着什麼，夜燈和風将她周身都纏繞得十分柔和，他拉開後座車門，朝她招手，“過來。”

然後她便小跑了兩步過來了，“這兒好涼快呀。”

“嗯。”

看着鐘靈鑽進車子，爾後自然而然挪到最裡頭，李一珩也鑽了進去挨着她坐好，“其實白天還是挺熱的，這兒就是勝在海風。”

出租車一路疾馳，似乎越發往偏了的地方去，鐘靈四處張望了好一會兒，回身湊近李一珩小聲說道，“怎麼路燈都沒有了？黑漆漆的……我們會不會被打劫啊？”

李一珩看了她一眼，依舊正襟危坐，“不會。”

“哦，不過我們來這兒幹嘛呀？”

“有點事情，”

鐘靈露了小孩兒一樣的新奇和好心情，李一珩的心腸也得到了稍稍的軟化，“還記得小東北嗎？”

“肯定記得，我就認識他一個東北人。”

“他畢業後在這兒做了條海運線，我過段時間有批貨過港，來找他談點生意。”

“哦，我還以為你特意帶我來玩兒的呢。”

鐘靈眯着眼嘟囔了一句，随後想起什麼又開心了起來，“小東北那會兒可真好玩兒，罵起人來嘴跟個豌豆炮似的，我都聽不懂他講話……對了！我記得他飯量還特别大，食堂大媽看見他來了都直接扔勺給他自己打……”

“可不是麼，那會兒咱倆約會隻要有他摻和，吃飯就至少五人份起……”李一珩說到這兒頓了頓，再看鐘靈見她還笑吟吟聽着，便也放開了手腳，“他後來還跟我說，他在南方待這些年人都磕碜了，我就不明白了，豎高一米九淨重二百來斤，走出來跟小山似的，他的磕碜到底是怎麼定義的？”

“那現在得叫‘大東北’了呀，不過嫌磕碜他還待着不走？這地方可比以前還要南。”

“養家呗，孩子等着吃飯呢。”

“小東北有媳婦兒孩子了啊？”

“媳婦兒有過，但前年離了，留下兩個孩子，随他，一個賽一個壯實，小牛犢子一樣兒。”

鐘靈聽到這兒就不再問了，李一珩感覺到身邊空氣細微的變化，離目的地還有點兒距離，他不想太早結束先前那樣愉快輕松的氣氛，可能是因為太急迫，嘴瓢不說，腦子還跟着抽了，“當時我們要扛住了，現在我倆的孩子就是最大的。”

這便親手将話題推進了怎麼也攪合不清楚的深淵迷瘴裡，鐘靈愕然擡頭，盯着他看了許久。

“你說得對，聰明點的話這會兒該小學畢業了，然後我倆離，孩子歸你，你就滿意了。”

“……”

李一珩深吸了一口氣，“對不住，剛腦子出了點兒問題。”

“現在好了嗎？”

“好了。”李一珩痛苦地揉着後頸。

“那沒關系，跳過去。”鐘靈輕聲回答。

雙方都說得輕巧無負擔，可話題卻再也續不上了，鐘靈看着車窗外一點點亮起來，連婆娑樹影都照得十分磊落，李一珩梗着脖子咬着牙，心裡不高興得很。

不過比之那些麻麻癢癢的不高興更多的其實是難過，難過曾經那段孕育過無數苦果的情愫，以至于風幹多年再提起仍舊讓人疼得仿佛全身沒有一塊好皮肉。

李一珩搖了搖頭試圖擺脫突如其來的壓抑，腳下不知不覺加快了幾步将她甩在了後頭，鐘靈知道他正别扭，跟着走進亮堂堂的酒店時還是不計前嫌地揪住了他的衣服，“要個冰袋，敷一敷脖子。”

“哦。”

那天太晚，又可能其實跟晚不晚的沒什麼關系，總之李一珩洗漱完出來，鐘靈已經蜷縮在被子裡睡着了，偌大的雙人床，鐘靈就占了個小角，燈光落在她半邊臉上，白瑩瑩的一小塊兒，李一珩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敷冰袋，沒過多久就開始覺得冷了。

蹑手蹑腳爬上床的時候是有些緊張的，他也說不清楚白天醫院那種事兒自己都幹得出來，這會兒緊張個啥勁，反正就是連呼吸都屏得嚴嚴實實。

第二天，鐘靈是熱醒的，陽光爬過木質圍欄透過玻璃門最後落在床邊的拖鞋上，寬大的被子在她身上裹了整兩個圈，嚴實得愣是掙了半天才爬出來，另一邊李一珩搭着一個被角四仰八叉睡着，也不知在夢什麼，眉頭緊鎖，一臉不高興的模樣，鐘靈拉上半邊簾子後輕手輕腳走進浴室洗漱，怕動靜太大，洗過澡也懶得吹頭發，推開玻璃門光着腳就走出去亂逛。

外頭是單獨配備給房間的泳池，幽藍幽藍的顔色，風卷了幾片樹葉扔進去，倒顯得這池水更加可愛了，然後順着小石子路走出去就能踩到沙灘上，鐘靈甚至能聽到綠樹遮掩後頭的層層海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