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得簡單随意,一個靠窗卡座,兩葷兩素加一個湯,時候不早,店裡已經沒幾桌人,音樂也放得輕,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無關痛癢的天。
“最近怎麼樣”、“是否一切都好”諸如此類,李一珩問一句鐘靈答一句,等到李一珩停住,鐘靈又開始問“工作忙不忙啊”、“都還順利吧”,似乎又将李一珩的話又問了個輪轉,轉完兩人都各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鐘靈低頭小口吹湯,李一珩放下筷子喝茶。
“我真沒想到你居然會來參加謝雲朗和芋圓兒的婚禮。”
“這有什麼想不到的,以前再不對付現在都成老朋友了,再說他電子帖手劄柬連給我發了好幾份,我盛情難卻。”
鐘靈笑了笑,眼微微垂着,湯碗裡有切得很薄的藕片,吹一下浮一下。
“李一珩,之前你給那筆零花錢,謝謝你。”
“你還給我了,不算給,頂多是借。”李一珩搖頭,“我還掙利息了。”
“哎呀,不用給我面子,這麼淺的道理我能不懂嗎?反正謝謝你啦,不然我過不這麼舒心,有儲備地開展可比身無分文需要一點點累積的那種容易太多了。”
李一珩:“很舒心嗎?”
鐘靈。“嗯。”
李一珩:“那就好。”
小飯館免費提供的茶水好喝不了,李一珩抿了一小口就放了杯子,之前疊在椅子上給鐘靈墊屁股的襯衣又被他穿回了身上,這襯衣質地好,即便有了細小折痕仍不顯邋遢,顔色也好,會讓人想起沉夜時的海面。
“我聽泉哥說,你好像也快結婚了?”
鐘靈端着小湯碗,微微歪了頭,她的頭發很黑,長長了些不似那張手機照片裡那樣規整,但因為自然生長顯現出了另一種随性的漂亮。
李一珩瞧她,瞧着瞧着也學她歪了歪頭,“跟誰?”
鐘靈愕然,“那我上哪裡去知道?”
“别聽他的,”李一珩笑,“我倒是想結,但也得先有女朋友啊。”
鐘靈更驚訝了,“你為什麼沒有女朋友?你不該沒有啊。”
“為什麼不該?”
“好久好久以前泉哥就跟我說你定下來了啊……”鐘靈皺着眉回憶,“我記得,他淩晨三點告訴我的!上個月我跟他吃飯的時候他還說你好事将近了。”
“陸泉的話你也敢信?”
李一珩用裹着層層繃帶的左手蹭了蹭鼻子,腰闆挺直,半點不愧。
鐘靈越想越氣,越說越惱,“就是在這家店!呐,坐在你後面那個座位,說得振振有詞!還罵我沒出息!泉哥他也太壞了吧……”
“嗯,确實太壞了。”
鐘靈兀自惱了好一會兒,惱完後知後覺放錯了重點,“那你為什麼沒有女朋友啊?”
“你這話問得很容易讓人誤會。”
鐘靈:“啊?”
李一珩往後稍微仰了仰,他肩寬臂長,而這種放松的姿勢讓他變得又風流又壞。
“好像在等着我回答是因為忘不掉你。”
鐘靈一碗熱湯一口沒嘗,光吹得冰涼,李一珩和她對視,看着她的目光由驚詫緩慢平靜,最後靜成一潭無風無浪的水,于是端起剛剛還很嫌棄的茶水,喉結因為吞咽的動作滾了滾,“這種事哪有什麼為什麼?不合适就散了呗。”
鐘靈沉默了會兒,爾後像是恍然大悟,“啊,這樣啊。”
“你呢?”
“我啊……”那湯是再喝不了了,鐘靈放了碗,自在說道:“認識了一個我特别喜歡的網友。”
“……”
李一珩忽然吭哧笑出了聲,這一聲“吭哧”打破了他今天一整天的莊重。
鐘靈:“?”
鐘靈:“網絡姻緣一線牽,你别瞧不起人行不行?”
李一珩:“好的好的。”
飯畢,李一珩跟着鐘靈原路返回,“車停你畫廊門口馬路上了。”
鐘靈:“哦。”
十分鐘後他又要跟着送她進小區,鐘靈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李一珩摸了摸肚子,“就幾步道,不麻煩,當消食了。”
“行吧。”
鐘靈回家後喂雞喂狗,身負重責的鏟屎官沒有資格休息,于是半小時後又牽着發财出了門,鐘靈今天忙了多久,發财就憋了多久,一出屋子跟野馬見草原般鬧騰得特别起勁兒,鐘靈壘了厚厚一疊心事,一路走一路兀自淩亂。
鐘靈在紅樹林學校的家屬樓住了快兩年了,鮮少見過這個籃球場有打球,年紀輕的男孩們更喜歡多走幾步路去旁邊的學校裡打籃球,那邊場地更大設施更好,這裡看着是個球場,平常都是給家屬區大姐大媽們跳舞用的。
鐘靈高中的時候總看人打籃球,從蓬勃張揚的臉到帥得滴血的技術,鐘靈從到尾地看,看他跟人碰撞,看他撩衣嘶吼,再看他如一個小太陽般炙熱地、滾燙地朝她跑來。
鐘靈總坐在看台上,手中冰水送了又送,手掌都拍得通紅,然後被他用汗水包裹了個嚴嚴實實。
鐘靈停頓了一步,也就一步而已,為什麼最後會逃似的跑走,誰也無從得知。
發财被拽得四腳離地快要飛起來。
陳舊的家屬區,破敗的小球場,隻剩一個李一珩在球場撐着膝蓋大喘氣,包紮好的傷口重新被撕開,血順着手指蜿蜿蜒蜒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