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鐘靈開始打哈欠，借着上洗手間的空當偷摸将賬結了，畢竟感謝的話說多了實在無用膩煩。

李一珩歪在椅背上抽煙，包間内燈火通明，他的臉在煙霧中時隐時現，煙灰掉落在黑色短袖上，擡手去拂，額頭上兩縷碎發跟着顫了顫……明明穿得那樣普通又那樣普通地坐着而已，卻總引人不自覺望向他，就如那塊起手間腕表的反光一樣，耀眼得真的很占便宜。

“不用送，我打車方便，你們玩自己的。”

鐘靈拒絕相送，鐘毓起身跟着走，關包間門前還又謝了一輪兩位哥。

屋内剩兩人吞雲吐霧，陸泉驚訝今天的李一珩還沒磨第二輪就聽話不送了，後者若有所思，半晌幽幽叫他：“泉兒。”

“嗯？”

“我知道她排斥我。”李一珩惆怅，“但我又明明感覺得到她的在意。”

陸泉很少願意思考，隻因為好兄弟惆怅他也跟着惆怅。

“鐘靈苦過來的，糟糕的成長經曆讓她一直深陷在缺失的關系裡，後來你又不湊巧和她搞成那個樣子……也賴你活該……她現在好不容易開始專注自身，體體面面過得不錯，你再來……念着舊情在意總有幾分的，但又把她往什麼不讨好的關系裡拽，她當然排斥了。”

李一珩訝異，睜大了眼瞧他，“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鐘靈在這兩年偶有的飯桌上被陸泉搭着淺淺地聊過這事兒，她幼時過得還不錯，後來家庭崩壞，她猛地變成父母的累贅，他們日夜争吵，言語如利刃互相捅，連帶着鐘靈也次次血濺當場。她努力過，努力更乖巧更優秀努力到悄沒聲做出三菜一湯……後來她也學着去漠視，漠視清晨出房門時滿地的狼藉、漠視媽媽深夜坐在她床頭的怨憎，努力寬慰自己這不是她的錯，這怎麼可能是她的錯？漠視到最後也起了逆反心，她夜不歸宿的第一次甚至有些興奮，她決定參與這場戰争，而卻在那次深刻認知到自己是無腦婚姻的惡果，是真正被漠視的存在。

“随便你，愛怎樣怎樣。”他們甚至沒有認真看過她一眼。

鐘靈一直緻力找尋自己存在哪段關系，父母雙雙碰壁後，她藏進李一珩提供的港灣，他們熱戀，愛得赤誠。

李一珩拼了命地想要對她好，鐘靈瘋狂汲取，修修補補，生怕哪裡漏風。

這樣耗神費力的戀愛，雙方都辛苦，于是避免不了總要回歸現實，即便過了漫長年歲李一珩也隻能在某個夜天将亮時，從身後很輕很輕地抱抱她，如一縷遊魂，疲憊得沒有氣息，“沒有保護好你，我很抱歉。”

鐘靈怪不了他，卻也還是怪他，大概也就是因為怪他吧，鐘靈突然大概明白了她的自苦來自哪裡，半生過來這樣辛勞，為生命苦過，為金錢愁過，一路上是情感也不要了，尊嚴也不要了，好不容易脫離了所有糟糕的關系，不能再自苦，該自救了。

“唉……其實你不招惹她才是對她最好。”陸泉歎了口老長的氣。

“我也花了很長時間，你看見的，我不行。”

李一珩眼裡剛亮了一瞬的光又熄了大半，他說話很輕很慢，半點驕傲都沒有了。

他打小沒過過什麼苦日子，大風大浪也都平安淌過，鐘靈不出現他能一直平安過下去，但遇見了就不行了，這重逢就是個終結順遂的開關，李一珩自己也分不清楚是她出現之前的平安是幻象還是她出現之後自己的執拗才是幻象，反正這事兒就這樣了，就是平安不了了。

夏日，夜幕降臨得遲，坐了會兒再出來天際仍挂着一絲紅彤彤的晚霞。

兩人肩并肩晃蕩在街頭，也不知道是晚飯吃多了還是吃辣了，放眼望去随處熙攘，遍地燥熱。

陸泉在街邊買了兩瓶冰水一人一瓶，幾口下去，心裡總算涼快些些，“關系肯定是要梳理的，你也得搞清楚你自己是要什麼，掰開了揉碎了說明白了，成就成了，不成也能死心了。”

“你當我不想？這段關系我也有不想讓人刺的地方，她總有辦法讓我破防然後轟走我。”

“臉很要緊嗎？”陸泉斜他。

“也不特别要緊。”

“那不就得了，你反正現在天天在人跟前晃悠也招煩，這會兒還要什麼臉？再不快些互訴衷腸真等着人報警抓你是吧？這會我給你出這個轍雖然并不萬全，但也聊勝于無，比起灰溜溜回北城，怎麼說也算努力過，轉動你智慧的大腦瓜，在有限時間内，該招招該吐吐，掉點臉皮多點真心，是值的，我相信你是有運氣的……”

陸泉嘚嘚啵啵，李一珩停步在一塊巨大的霓虹招牌下，雙目生了絢爛光彩，“行。”

鐘靈次日起了個早，因為她老師許山河每天跟着雞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