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靈是在情緒沼澤中掙紮許久才得出的結論,可能因為太缺失所以她需求的愛會更嚴苛,而她可以用不再愛人來扼制這個不好東西。
夜晚的時間走得緩慢,月牙兒仍靜悄悄挂梢頭,杜鵑花熙熙攘攘擠着,仔細些能聽到微風簌簌掠過花瓣。
李一珩抽完半根煙,用腳跟碾滅那點火星,他輕輕拍了拍鐘靈的臉,“認命吧,你也依然愛我。”
他指指她的胸膛,“你的秘密已經藏不住了,鐘靈。”
“……”
她愕然,睜大了眼,“你在說什麼東西?”
“所以才會怕會不敢啊,不是嗎?”
愛這個東西是需要真實暴露的,要取下狐假虎威的獠牙,卸掉刀槍不入的甲胄,破釜沉舟。
“你怕那個好不容易實現了夢想,有追求有抱負獨立行走于世間的鐘靈消失掉,你怕我輕易降伏你,再次引領你定義你,因為你從小就這樣,你從沒有過能與誰偷歡痛快一場再抽身的想法和能力,你隻知道愛會讓你不顧一切,隻身奔向我,你怕丢了自己,怕再傷了心,怕往後沒有退路可走。”
李一珩好驕傲,驕傲得天地萬物好像都不是東西,鐘靈是真恨他這個模樣。
“滾。”
鐘靈撇開他快步往家走,腦子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疼得厲害,她跟這個狂傲的神經病沒什麼好說的了。
接下裡的很長時間裡李一珩都很高興,喝水高興、吃宵夜高興、洗澡高興、躺着也高興,看着鐘靈更高興。
直到鐘靈不想他高興提起了他們曾經有過的一個孩子,于是李一珩如願垮了臉,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
“對不起鐘靈,是我畜生。”
鐘靈很滿意他現在這個狀态,幽幽說道:“有心跳,有明顯特征。”
李一珩又擡手,“啪”的一聲,在暗夜裡十分響亮。
那個孩子來的那天白天李一珩還與鐘靈在争執哪個餡兒的餃子更好吃,半夜裡他就心急火燎跑去往鐘靈家窗戶砸小石頭了。
幾分鐘後,鐘靈輕手輕腳摸出門,李一珩已經等着在了樓道裡,時不時跺下腳點亮聲控燈,他告訴她明天他就得回北城了。
鐘靈聽完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李一珩看着鐘靈掉眼淚自己也想哭,消息來得太突然,一時都很難接受,鐘靈哭到最後一跺腳,覺得沒時間了,無論如何今晚也是要在一起的。
李一珩一聽拉着她就往外跑,一路衣角飛揚,像黑暗裡的勇士攜着他心愛的女人一路夜奔出逃,那一場夜奔讓鐘靈懷孕了。
年少時的愛恨欲念總來得蓬勃又沖動,這是過分炙熱卻不成熟的靈魂活該遭受的苦果。
後來先是李一珩被父母強制切斷了所有通訊,再然後是不管李一珩得到消息後怎麼裝病撒瘋、哭天鬧地都真的再聯系不上鐘靈了,于是那一場雷暴中的分手是鐘靈準備了許久的結果。
李一珩愧悔難當,這些年從來不敢提及。他不敢想象醫院裡獨自做手術的鐘靈,不敢想象這事兒在學校傳開後背負所有污言穢語的鐘靈,更不敢想象造成這一切的自己居然在那個時候束手無策,他當春花兒一樣的鐘靈明明是被他親手推進的泥濘。
每想起這事心間都像是起了一座轉瞬塌的層樓,在心髒處轟起一重一重的灰,反反複複,一次又一次。
他啞了嗓子試探地去拉鐘靈的手,“對不起……”
鐘靈卻是輕快的,她任他拉着,感覺着他發抖,看着他因為用力扇過而眼見着紅起來的臉,輕笑道:“沒關系,過去了。”
“别怪我……”李一珩低垂着眼懇求她,“原諒我,求你了。”
讓不可一世的李一珩低頭說“求”是件極不容易的事情,如虎落平陽,如蛟龍失水,這實在讓人興奮。
臉是滾燙的,看着很疼,他深陷回憶的愧悔自責,鐘靈擡手就能摸到,“這個事情沒有怪過你。”
鐘靈隻是覺得開心,開心分開的那些年裡她時時刻刻都在回憶和他的過去,她以為沉淪在過去的隻有她自己,
直到今天她才敢确信,被困在那段回憶裡的不止是她一個。
當晚是鐘靈主動,她細細吻他落淚的眼睛,扶他止不住顫抖的肩膀,彼時他是沒了獠牙卸了甲胄的那個。
于是第一次換了她來安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