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鐘靈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在做夢,又一場等到他平安蘇醒的好夢,她盡可能輕地拉住他的手,如秋風落葉般快要站不住。
他不說話,一味地笑,鐘靈瞪大了眼睛還想确認什麼,張女士在一旁吸鼻子抹淚,“他這會兒因為顱損傷引起暫時性失語症……這傻兒子,話都說不出,看見你就直沖你樂……”
鐘靈吓得腿腳發軟,慌張問道:“那怎麼辦啊?暫時性是多久醫生有說個大概嗎?還有其他的呢?其他的都沒問題是嗎?”
她的倉皇太明顯,明顯到聲音連着身體一塊兒戰栗,明顯到李一珩渾身疼得恨不得拆了重做,也仍忍痛在她手心比劃“沒事會好”四個字。
四個字劃拉出來一腦門汗,張女士埋怨他這要命的戀愛腦,剛他倆老夫婦在這兒急得直往天上蹿也沒見親兒子舍得比劃倆字兒,現下鐘靈來了,那是不怕疼了也願意笑了。
鐘靈又緊張又尴尬,手心也被李一珩捏着不松手,潮乎乎的。
李一珩這次鬼門關走一遭,血都換了大半身,氣力不濟,清醒沒多久又安靜睡了過去,鐘靈帶來的那束花在窗台放着,愈發升起的陽光透過花瓣葉片,在他身上打下斑駁一片,鐘靈怕擾他睡覺,拉上了簾,他看似好眠,監護儀上規律均勻,鐘靈支着胳膊看着他,看着看着也有些犯迷糊,七天了,七天來她未能睡一個安生覺……
老李夫婦吃過飯邁進來剛想換鐘靈也去好好吃口飯,一見兩人一個躺着一個支頤坐着,睡得都挺安穩,便又都退了出來。
老兩口年紀大了,連續多日的提心吊膽、奔波難寐下來身體早到了臨界點,老李這幾日站久了腿疼得不行,坐在休息區一邊捶腿一邊說“兒子現在脫離危險,但離出院還有時間,該找個護工幫着照看了。”
張女士點頭,接連的憂心和疲累讓她猛地蒼老了許多,“老徐之前搭橋請的那個護工很好,心細妥帖,我一會兒聯系。”
存了人聯系方式本來是給自己老倆口準備着以防萬一的,沒想到讓自己兒子先用上了。
張女士唏噓,“這回真是閻王殿門口打了個轉兒……”
“是啊……”老李擰開保溫杯遞過去,“閻王殿門口打個轉兒,一睜眼一瞅見那姑娘就笑,真是……”
幾個月前,李一珩夜半回家,橫躺在沙發上,人困苦時像被一層黑霧籠罩,他最要強的兒子,耷拉着眉眼,光穿不進去那層黑霧,隻聽見他說“我也不想這樣啊,可我能怎麼辦呢?我沒她就是不行啊。”
“鐘靈那姑娘……”張女士喝了兩口水,杯子遞回去時思緒不受控飄了老遠,“十七八我見一回,二十七八又見一回,如今也過了三十了,咱家一珩沒别人了,就她了。”
分分合合、兜兜轉轉說來好笑,但也合适,都是一樣的倔驢,張女士眼瞅着到如今心裡是一點膈應沒有也不敢有了。
“倆大情種。”老李灌了一大口水,憤憤輕啐。
鐘靈小睡醒來時正對上李一珩的眼睛,她反應了會兒才發現自己居然在這兒睡着了。
“我明明一直抓着你的手,”鐘靈聲音有些喑啞,也藏着怨怼,“你醒了卻不叫醒我。”
李一珩發不出聲音,隻是沖着她努力彎眼睛,他視網膜還殘存着爆炸後的血色濾鏡,看什麼都帶點绯紅,鐘靈用棉簽蘸水給他潤唇,她俯身時散落的兩縷頭發掃過監護儀的導線,在藍色波形上投下陰影,“問過醫生了,腦水腫還需要時間才能消退,你不可以亂動,進水進食也還得再等等。”
她另一邊手指無意識摩挲着李一珩的腕帶,那截醫用紅色腕帶代表着病情危重的患者,這類患者通常需要密切監護和緊急治療,醫護人員會優先關注病情變化,但在李一珩本就帶着绯紅的眼裡突然幻化成記憶裡帶去南城的那條領帶,前段時間在鐘靈那小破出租屋裡,李一珩還用它蒙住過她的眼睛,為此挨了好重兩拳頭。
“知道嗎?你顱骨碎片取出來有27克,”棉簽擦過開裂的嘴角,“這都還不算身上的,肩胛骨那塊有手指頭那麼大,清創了七次,取出來的鐵片、木頭屑裝了一大盤子,肋骨斷裂兩根貫穿胸部……我都不敢想象有多疼……”
“差點死掉你知道嗎?李一珩,你真混蛋,你居然差點就死掉了……”鐘靈喃喃着一個人說着,越說越堵,水杯一放眼淚就滾了下來,正正好全滴在李一珩手背上,因着那一串滾燙的淚珠子,李一珩全身血液都走急了,他費力拉她的手,監護儀上顯示心率的那條波浪接連蹦出幾條大起伏。
她不知道,他為了不死掉爬了多遠,這會兒都不叫多疼,爬那會兒才最最疼,因為知道留下的人會比最最疼還要疼。
他仍試圖樂給她看,在她手心緩慢寫下:“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