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句再普通的話,方錦文卻像被人潑了一盆冷水般,瞬間便木了臉,“我錯了,我會聽話的。”
“既然什麼都清楚,接下來就應該好好想想怎樣去跟葉家道歉。等明年考上大學,再争取跟葉懷瑾盡早訂婚,記住了,每一步都不要走錯,為了達到目的自尊心算什麼。等你長大了,一定會感激我今天跟你說的話。”
南絮沒有再聽下去,隻同剛才那樣無聲無息地掩上門,輕手輕腳地轉個身,然後出了院門,飛快地往醫院方向跑去。春寒料峭的深夜,路上并沒有幾個行人。街道巷尾不知道從哪裡攏起了迷迷蒙蒙的大霧,偶爾有汽車穿行而過,紅色的車燈就像是野地裡的飄曳欲墜的燭火,仿佛隻差一口氣就會被帶了霜氣似的風給吹滅。明明周身發緊發寒,背卻湧起了莫名其妙的汗意。或者,也不是,她似乎也被這場大霧給打潮濕了。
她實在讨厭,現在這樣軟弱而無能無力的年紀。
真的,什麼都做不了。
什麼也決定不了。
特護病房的走廊是靜谧的,急切推門進去的時候,母親正在和方家老太太斷斷續續地說着話,見到她來,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這個孩子,明天還要上學呢,這麼晚來醫院做什麼?”母親滿臉疑惑瞧着她一臉的汗意,不解問道。
南絮并沒有馬上開口,怔怔地瞧着自己母親,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不該将剛才的那些對話告訴母親。太難,感覺無論說跟不說,似乎都不太容易。
方老太太卻像是看出了什麼,長長歎了一口氣,“不用問了,一定是他們心太急弄出事情來了。是我失算,我這個兒子狠起來連自己身邊最親的人都可以不要。尚華,你以後可怎麼辦?”
“媽,您千萬不要多想,安心養病要緊。”那時的母親大約對方輝還尚存一絲幻想,“事情不會那麼糟糕的。”
“我的兒子我了解,他既然踏出了這一步應該是不會回頭了。說來說去怪我糊塗,當初他為了讓我簽署那份遺産分配,信誓旦旦說會痛改前非,娶你進門安心過日子,再都不會在外面亂來。我是真信了他呀,結果你看看,自從遺産到手,他連我這個老太婆都不願多看一眼了。我要是還在以後還能護你幾分,等我一走,你和南絮怕是要吃苦頭了。真有那一天,還請你千萬别怨恨我這個老太婆。”
母親濕着眼睛直搖頭。
“怎麼會,當時要不是您及時趕到,又找了中間人從中協調,我和絮絮大概隻能被那些放高利貸的人給生吞活剝了。”
“日後我那兒子要是對你們不好,千萬不要為難,也不要念着我這老太婆的這點好。”方老太太顫顫悠悠地手上退下一隻玉镯,“我僅存的一點私房錢也被那個不肖子給轉走了,就剩下這點東西,你拿着,日後典當了,給南絮上大學用......”
方老太太是在第二天清晨離開的。
母親正好被方輝一個電話叫了回去,她則請了假守在病房裡寫功課。老太太一大早醒來精神還不錯,甚至喝下了一碗白粥,讓她讀了一份報紙。後來她去護士台取藥,剛離開沒多久,就聽見查房的護士急匆匆地從病房裡跑出來大聲喊醫生。
方家的人一個都不在場。
自從父親離開之後,她再次獨自一個人經曆了生死。在醫生宣布搶救無效後,一個人守在那裡,清楚地感覺到這位慈祥老太太尚有餘溫的手一點點地變冷,就和父親那次一樣。空氣裡全是消毒水和藥水的混合味道,以及,冰冷的白色的牆。
她怕極了醫院。
每一次,似乎都代表了永不再見的離别。
方輝是當天晚上才趕過來的,領着方錦文,一進病房門就開始放聲痛哭,一副十足的孝子模樣。她想,方老太太應該是不想看見這個人的虛僞模樣,所以哪怕預感到自己即将離開這個世界,也不曾給這個兒子打過一個電話。
處理完老太太的後事,周遭一切都沒有變化。
方輝照常冷漠,而母親則一味沉默着。
連方錦文都是如此,依舊在校園裡飛揚跋扈地宣誓主權,放了學就往葉家跑。而那個晚上的種種,就像是一幕荒誕的電影畫面,以至于到方輝再次其樂融融地領着方錦文,去參加葉懷謹保送S大的慶祝宴時,她甚至開始懷疑那晚隻是自己的記憶偏差而已,從不曾真實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