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絮沒把這件事情告訴母親,反正徒增擔憂而已。
好在那個叫方紹的人後來也沒有再出現。那天放學後在幽暗巷子裡的遭遇,猶如連着好幾晚上做的噩夢,漸漸地忘卻在各種忙碌中,不再想起。至于那個誘她入局的女同學,第二天開始就再也沒有來上過課,幾天後有人匆匆忙忙找班主任辦了轉學手續。那位女同學的學習成績平時也不算多拔尖,漸漸就有傳聞出來,一說是受不了課業的壓力,又說是莫名其妙患上了抑郁症,等等,衆說紛纭。
南絮就當什麼都沒有聽見,也不去猜測那個根本毫無意義的原因,隻是警惕性比之前更高了一些,每天除了功課幾乎半點不同人接觸,更别提班級活動。幾次三番,連班主任都為此找她談過幾次話,一開口便是勸導她性格不要太孤僻,要積極融入集體之類雲雲。她當面沉默而後依然我行我素,也許看在她成績尚好且不惹事的份上,老師無計可施,也就由着她去了。
漸漸,天就轉冷了。
直至期中小測,期間方錦文斷斷續續地來找過她幾次麻煩,次次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也就看破不說破見招拆招應付過去了。
唯獨一次讓人印象深刻。
那晚方錦文沒有任何交代深夜遲遲未歸,方輝發了好大一頓脾氣亮了燈等在客廳。母親自然不能睡,在一旁忐忑不安地陪着。她則呆在自己的房間裡毫無睡意,彼時拿了一本英語書背單詞,背了幾頁又順帶查了幾個語法問題,剛有了點睡意準備放下書本的時候,房門就毫無預兆地被人用力踢開了。
方錦文其實很少這樣情緒外露。
尤其是方輝在的時候,她看上去總是天真又乖巧,就像一個真正被世家培養的大小姐,矜持有度,還略略帶上了一些完全不用掩飾的高傲。當然,這也是方輝極其喜歡自己女兒展示的一點。就像他對待母親的态度一樣,高高在上,優越感極強,仿佛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在這個家裡,她和母親永遠是擡不起頭的下等公民一般。而那天晚上站在房門外的方錦文,仿佛突然之間把所有的高傲以及虛僞的嘴臉都摔碎在地上,毫不掩飾地将憎恨清清楚楚地寫在眼睛裡,甚至絲毫不顧忌跟在後面的方輝和母親。
“我還真是低估了你勾引人的手段。”方錦文似乎被什麼事情氣得渾身發抖,臉色蒼白極了,恨不得用手指狠狠地戳上她的額頭,卻偏偏不肯将話說明白,“你以為這樣就算鬥赢我了嗎?你在勾引别人之前,最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你有什麼資格去勾引他?”
這些話她倒是有些耳熟,隻是一時間想不起在哪兒聽過。正仲怔着,方錦文嘴裡那些不堪入耳的謾罵就鋪天蓋地朝她倒了過來。她自然是沒有什麼的,總歸都是些聽習慣了的陳詞濫調,翻不出什麼新花樣來。隻是母親卻從未聽過,驚訝之餘還試圖上前嘗試和解,“錦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罵人總該有個理由的。”
“理由?我想罵她就罵,還需要什麼理由理?你最好不要在邊上攔着我,不然我連你一起罵。”
母親顯然被方錦文這副與平時截然不同的模樣驚得一時間愣住,隻能萬分錯愕地看了方輝一眼。這也怪不得母親,一直從未見過方錦文的真面目,還當她現下是受了不知名的刺激才會這樣心性大變,口不擇言。
“錦文,你太放肆了,今天是吃錯什麼藥了?快跟阿姨道歉。”
“道歉,笑話,憑什麼該我道歉。真正該道歉的是這一對母女,一個占了我媽的房間,另一個還想來搶我的東西。果然不虧一對好母女,個個都恬不知恥。”
“夠了。”方輝也不是真的想判斷是非,可能是擔心女兒胡鬧的聲音太大會傳到鄰棟的房子。而且,他在母親面前向來自诩教導兒女有方,傲慢可以,謾罵便丢了身份。是以把臉沉了沉,“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原因,趕緊給我滾回自己的房去,有什麼話當面來跟我說個清楚,不準再繼續這個撒潑了,聽到沒有?看看你現在這樣毫無修養的樣子還像是我的女兒嗎?好好顧及下自己的出身,這樣的姿态,隻會失了體面。
說到出身這兩個字時,他的餘光還無意掃了母親一眼。
南絮不由在心底隐晦地笑了一下。
她那個時候已經隐隐明白方輝是一個怎樣的人,也知道他在外面早就養了一個女人的事實,對他嘴裡說出這樣冠冕堂皇的話,實在是尊敬不起來。可母親卻始終保持沉默,她也知道為什麼。除了考慮方老太太的恩情和出于現實的考量,甚至,還殘留一些對方輝隐隐約約的想法。畢竟,當初和那些高利貸談判的時候,除了方老太太在場,大約作為見證,方輝也曾短暫地出現過。而母親就是這樣的性子,但凡有絲絲恩情,她決計是留在心底忘不掉的。
也許是方輝說的最後那句話提醒了方錦文,沒有繼續鬧下去,隻是拿冰冷且滿懷恨意的眼睛剮了她一眼才轉身離開。
這樣不明就裡的恨意,南絮已經習慣。
那晚熄了燈之後,她躺在黑夜裡的床上,大緻推測也許是那個方紹跟方錦文挑撥了什麼,才會惹得她這樣大失分寸。其實從那天晚上與方輝的吵架内容就可以看出,方錦文對外頭的那個弟弟應該是很上心,要不然也不會輕易就讓方輝給威脅上了。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方錦文的情緒失控,可能會是其他的原因造成的,更沒有想到方錦文的這次恨意,與往常不同。
是以,在不久後S市的第一場暴雪裡,她匆匆出門差點被那個雪球砸到,又跌入那個溫文如玉的少年懷中時,她也根本就沒有往他可能是葉懷瑾這件事情上面想。
他怎麼可能是葉懷瑾呢?
他怎麼可能是那個跟方錦文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葉懷瑾。
明明,清風月霁一樣的少年。他望着她的時候,漆黑的眼眸就像是一把撒在了雪地上的星星,閃着細碎而溫柔的光。
可說來也是奇怪,自從那次雪地裡遇見之後,從此兩個人仿佛就很容易遇見了。中午去學校食堂的時候,上課不經意往窗外望的時候,甚至在校園晨跑的時候,那道修長的身影總是會不經意地撞進她的眼裡,躲不掉,避不開。而他似乎也總是一個人,跟她一樣,身上透出一絲冷清孤獨的形容,跟周圍一切熱鬧格格不入。她平素從不與别人聊八卦,也極少理會細細碎語,怎麼可能會想到這樣一個他,竟然就是那個全校師生口中贊不絕口衆星拱月的葉懷瑾。
不僅沒有想到,甚至還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或者跟她一樣,家境算不上好,與紫荊中學那些或是高幹或是富商的那些子弟截然不同。要不然,他為什麼整日穿着那件洗得快要發白的,卻十分整潔的校服。有時,她在偶爾回望他的時候,也可以明顯地感覺那刻自己心跳異常,是慢了一拍,似乎又是快了一點。不容置疑,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遲疑了。
可惜,她更知道,自己沒有資格。
年紀不太,還要念書,重要的是,還沒有幫助母親脫離那個困境,哪裡還有餘力去理會那些懵懵懂懂的小心事。
隻不過,後來他出現的次數實在太多,終于有一天教她忍不住。如果說之前那麼多次都勉強算是巧合,現在每天早上出門幾乎都能遇見,這就實在是說不過去了。偏偏和她一樣,騎得一輛半新不舊的單車單車,同一條路線,不緊不慢地晃在她的周圍。
“喂,你到底住哪裡?”
上次撞見他時說是住超市附近,上上次又說是住醫院附近,再上上上次她都已經記不清他的托詞了,這一次總不會是說住在方家附近吧。
“我家就住在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