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個機會,再求我一次。”
低沉的男聲,猶如一把被人撥動的大提琴,琴弦上繞着暗啞的顫音,此時聽上去頗是有些迷惑人的意味在裡頭。她原本已經挨着衣帽間的門邊兒了,聽到這話便倏然回過頭,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都已經鬧到這份上,上一秒為了推開他還故意洩憤似的地給了他一腳,氣力沒控制,大了些,都不知道他痛不痛。
反正她痛。
可不過轉個身的功夫,他竟然又冒出這樣一句話。
南絮暗暗琢磨了幾秒不由心中大悔,在一起幾年,她是多遲鈍居然沒有發覺這一點。早知道他是這樣的受虐體質,趁早就該給他一腳将他踢明白些,後頭哪裡能生出那麼多的事端來,還害得自己白白暈了一場。
“你這是什麼表情,難道求我會比求那半個殺父仇人還要難?當然,人各有志,你要是實在不願意......”
南絮盯着眼前那張瞧不出深淺,卻在衣帽間幽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深邃英挺的臉,條件反射般地本能退縮了一下,但也隻是一下下而已,下一秒她就聽見自己果斷而又飛快地說出了那三個字:“我求你。”
其實這道題一點而也不難選,完全不需要猶豫。
就像當年,她明明知道這個人骨子裡有多看不起自己,卻依舊選擇厚起臉皮去求了他。也是經過很大一番考量的。他這人的性格雖然是難相處了一些,但論起皮相卻是無可挑剔的,就算有時日子的确難捱,可稀裡糊塗地看着這樣一張臉,再大的怨氣也散了些。古人還雲秀色可餐,她不會不懂顔色養人的道理。再者,她同他除了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實際上并沒有發生多大的恩怨,日後好聚好散的概率大些,犯不着什麼問題都上綱上線。而且他本人也大方,從不在金錢上面做計較,卡裡的錢向來由着她胡花。
仔細算算,要不是當初她對他而言還算有點用處,指不定他還真瞧不上她。
“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虧你還說我教了你許多,難道我是這樣教你的?”
哦,是了,他這個人不僅嘴上不饒人,心思也變得快,極容易改變主意。
南絮吃過幾次這樣的虧,所以連難堪的念頭都來不及在腦袋裡轉一下,趕忙幾步湊過去靠近他,就差沒将身子貼上去做保證,“你看,态度不就在這兒。不過,恐怕你得等一會兒......”畢竟她也拿捏不好有些事情在他心裡頭過去了沒有,又不敢在這個時候提出,怕壞了此時好不容易莫名緩和下來的氣氛,但更怕他改主意,畢竟他向來有潔癖,隻能将話說得又輕又快,恨不得直接含糊略過,“發燒了一晚,流了那麼多的汗。”
倒是一副貼心的樣子,心裡頭在想什麼恐怕連鬼都不知道。
就像這些年,她極其懂得付出和回報之間的對等關系,該說的事情倒是事無巨細,可不該說的事情,當真是一個字都不會透出來。好比當年,他隻知道她極其缺錢,動不動就歪着腦筋動些小聰明朝他伸手。那個時候他也沒看出什麼貓膩來,隻當她左右不過是拜金罷了。初初是心底有些厭煩的,不過後來想想,拜金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缺點,橫豎他都有,還挺多,才硬生生地自己說服了心底那道膈應。要不是李副總這次存了心眼子回來跟他傳話,他竟然都不知道,當初的事情裡面還漏了那麼一大截。當然,肯定還有不知道,誰曉得她要藏到什麼時候。容嵊想到這裡便一聲冷笑:“放心,比現在更糟糕的樣子我都不嫌棄,眼下這點算什麼場面?”
這倒也是,她原本早就忘了的,被他這樣一提,一個恍惚,就好像突然又回到了那一天的黃昏。
可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咬咬牙,沉下心,“我去洗澡。”
也不管某人那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剛擡起腳,肚子這時卻十分不争氣地滾了一聲,聲音倒是不大,但是衣帽間小,也足夠他聽見了。南絮頓時被吓得一片愁雲慘淡,半點也不敢動彈了。完了,好不容易談好條件,卻倒了某人的胃口。
容嵊果然怔了怔,回過味來卻莫名笑了。他這一笑,大約有幾分真心實意在裡頭,她立馬便覺得滿屋子的烏雲仿佛瞬間被撥開了一般,連天邊皎月都硬生生被擠了出來,一室光暈散落。這算好了,從重遇見他起一直提着的那口氣此刻松了下來,算是真正體驗了一回什麼叫守得雲開見月明。
“去洗漱,我讓阿德備車,帶你出去吃飯。”
按照往常的慣例,當他這樣用這樣松懶且沒有什麼攻擊性的語氣同她說話時,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雨過天晴了。而且,直到現在,他甚至一次都沒有提起過三年前的那件事。雖然她不相信這事在他心裡真的可以輕易翻篇,但是,目前來看至少暫時是風平浪靜。既然他不提,她當然也不會自讨沒趣。
“......好。”
車子四平八穩地從大門開出,再同樣四平八穩地彙入車水馬龍的大街,一如之前無數個尋常的夜晚。她一上車便老老實實地窩在後座,也沒有開口問要去哪裡。像容家這樣的世家,平時都是養了合口味的廚師,就算在外頭用餐,除開應酬,尋常也不去城中那些自诩高檔的餐廳,挑的地方也全都是連細枝末節都算不到的出處。就比如這次,車子在城中左拐右拐,下了高架橋,最後在南城區一處看上去再尋常不過的檔口停了下來。
說是檔口,要不提前說的話看着真不像。
倒更像是富貴人家自己的老宅子。
此刻院子敞開了,遠遠就可以瞧見一汪養着金龍魚的水池,旁邊修了一攏紫藤花架,許是年份久了,藤蔓枝條盤旋着花架往後頭的牆面蜿蜒開去了,饒有意趣。可惜現在還是休眠期,等到天氣暖了枝繁葉茂蔓藤花開的時節,想來又是另外一番景緻了。而眼下,花架下頭擺了一圍桌,桌上砂鍋裡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
“算你運氣好,老禾今天開門。”
一個看着不過30出頭的人,身形高大,晃悠悠地捏着一串黑色的菩提珠子從屋子裡頭走了出來。見到他們便是爽快打招呼,“呦,來了兩位。”
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人,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來路,更不知該如何稱呼對方,本着禮貌下意識地回了一個淺淺的笑。出來的時候走的急,她又不敢讓容嵊多等,洗完澡吹幹頭發,連妝都沒有化,就這麼清湯寡水地跟着他出來了。好在她向來皮膚白,眉眼又好,夜色朦胧中一頭順直滑溜的發絲倒讓對方稍微晃了會神。
“你電話裡頭也沒說是個學生啊,這算老牛吃嫩草了吧.”
容嵊揚起眉,倒也沒客氣,“依我看,你今晚也别開張了,還是趕緊約個醫院洗洗眼吧,什麼眼神。”
對方嘿嘿一笑,“見了真人,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
“上菜吧,餓死了。”容嵊不假思索地攔了他的話頭,“等會兒找你還有事。”
“切,餓死你倒少了個禍害。等着吧,我讓人給布菜。”
在院子裡的圍桌落定,容嵊便接了個電話,起先他還知道躲着她點,後來大約是遇到事了,臉色越來越沉,開始用她半知半懂的商業術語,摻合着行業鄙視語開始罵人了。也不知道電話那頭是誰,這麼倒黴挨他的訓,這個人輕易不發火,真發火了半天也熄不了的。不過,南絮慣來是不管這些的,稱着上菜的功夫,指着一鍋鮮蝦粥對不知什麼時候又溜達出來的老禾感歎:“這粥是真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