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沒那麼簡單。”
“是你想得太複雜。”
身材修長的少年站在霧氣沉沉的夜色裡,眉眼間還沒有沾染上後來的種種陰霾,又幹淨又溫柔,“南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我們還在念書。”
她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這個理由總歸是充分的。再說,一個校園裡被遏制禁止的行為,怎麼到了他這,竟然可以這樣明目張膽地犯規。
“做一個認真念書的學生,跟你喜歡上了我有什麼沖突嗎?”他卻理直氣壯地直視她,“況且,喜歡我這麼一個品學兼優的人又不是什麼丢臉的事。”
“誰喜歡上了,你?”南絮震驚。
“你啊,你喜歡上了我,我也喜歡你。”
“胡說八道。”
要不是旁邊正好有人經過,她氣得差點跳了起來。無端端地,怎麼就變成了她喜歡上了他?相處這麼長一段時間,她竟然從不知道葉懷瑾是一個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人。事關榮辱,女生的面子絕對不能丢,南絮氣急敗壞,斷然道:“明明你是先喜歡我,我才喜歡你的。”
“對不起,是我說錯了。是我先喜歡你,你才喜歡我的。”
千言萬語在此刻通通都默了下去,葉懷瑾竟然沒有再說話,要笑不笑地拿眼睛定定看着她,仿佛能直直看到她心裡去。
聽到這裡還反應不過來,她得是有多蠢。
“你使詐?”
“我要不詐你,等那句話該多難。”
她一向自持冷靜,眼下卻快要被他弄得昏頭轉向。
“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還不明顯嗎?我在主動表白。”葉懷瑾上前徑直牽起她的手,而後忽又越過她的身子朝小徑那頭喊,“媽,你聽得差不多就行了,出來吧。”
媽?
聽得,差不多-就行了。
這真是一個注定比被雷劈了一下還要精彩的夜晚。
南絮呆了呆,不可置信地緩緩轉過身。果然,在小徑的盡頭,正站着一位風姿綽約的美婦人。
于是,在之後的很多年裡,她都不能忘記那個畫面。
那個英俊好看的少年,站在微涼的夜風裡,臉上卻揚起意氣風發的笑,隻對着自己的母親遙遙道:“您不是讓我自己選嗎?現在,我選好了。”
後來發生了很多很艱難的事情,每次她覺得快要過不下去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一幕,想起那個少年人熱烈的眉眼和氣息。每次當她覺得過不下去的時刻,她都會把這一個幕重新拿出來,燙一燙冰涼的胸口。她從來不是一無所有的人。至少,她也曾被人那樣認認真真地選擇過。就像一朵夜晚綻開的花,就像無意落在指尖上的一片雪。不講任何緣由,沒有等價交換,不需要勢均力敵的衡量,更沒必要小心翼翼的試探。
那是她的少年。
很單純,很單純喜歡她的少年。
“真是一個傻小子,人家姑娘都還沒說什麼,你倒會自說自話。”
走得近了,便看清來人五官端莊精緻,微卷的長發盤在腦後,耳垂上綴着深綠色的寶石,堪堪站定在葉懷謹的身邊,一時分不清是母子,倒似姐弟。葉母先用溫婉的目光打量了局促不安的她一眼,拍了拍自家兒子的肩膀,“不過,眼光不錯,的确是一個很可愛懂事的女孩。”說完這些,又向她柔聲道,“南絮,不要介意我的唐突。其實我聽懷謹說起你很久了,總是苦于沒有機會見一見。以後有時間的話,或者我們可以一起約個下午茶。”
“媽,高二生很辛苦的,她課餘還要打小工,哪裡有空陪你。”她都還沒張口回話,葉懷謹在一旁倒是先急了起來,“弄了半天您要見她,就是為了跟我搶人。在S市可以陪您喝下午茶的人還算少嗎?再說,得空我也能陪您喝下午茶的。”
葉母頓時失笑,“你還好意思提這個,你自己說說多久沒有陪媽媽了。先是找了個理由讓你姑母騰出了一間房。接着編造出學業吃力的借口,逢周末非要去報那麼遠的補習班。不過,我看你最近也沒去,是不用陪人家姑娘走夜路了吧。”
“好端端你說這些幹嘛?”葉懷瑾下意識地瞥了她一眼,不自在地咳了一下。
“怎麼,害羞了?難道說人家姑娘都不知道你的這些操作?”
“不會吧,您确定今天是來幫我的......”
南絮聽着這番對話原有些糊塗,慢慢就回過味來了。
一直以來,他口口聲聲說自己就住在方家附近。甚至更久之前,她在那個路程很遠的便利店打小工,下班時以為運氣好碰到的同路人。以及,第一次在雪地裡的意外遇見。這個人,到底背地裡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葉母顯然一副拿兒子沒辦法的模樣,繼而無奈道:“好,我不說了。但你記住人家姑娘考試壓力大,凡事要多體諒點,懂嗎?”
“有我在,明年她怎麼可能考不上S大。”
“凡事太笃定,小心吃大虧。”葉母終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看着她歎笑,“南絮,以後可别慣着他,規矩早點立起來。我就是打小太寵這臭小子,才養成了他現在這為所欲為的性子。”
直到目送葉母走遠了許久,她才好似從一場不可思議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看吧,我母親是個很好很好的人。”葉懷謹依然站在原地,至始至終沒有放開她的手,掌心的溫度妥貼地燙着她細細的皮膚,教人覺得分外安甯。
天幕銀勾,迢迢星河。
草叢間有蟲低語。
可她一直都知道,這世間哪裡有那麼多的理所當然,她分明普普通通,何德何能,竟然第一眼就能讓這麼一位長居高位的人接納她。這背後種種,無非是葉懷瑾的百般争取,才能換得今晚葉家家長這樣溫和的語氣,以及,默認的态度。甚至,還善意地幫他點破那些她從來不知道的事情。
而她呢,她又做了什麼?
顧慮,躲藏,猜忌,一味毫無章法地胡思亂想。
遇見他以來,她都有一種隐約擔心,對他的喜歡最後會變成随時被擊潰的孤勇。她太害怕了,人世間的種種預料不到,就像命運提前備好的一個個盲盒。她不知道将它們打開後,裡面會是一場别開生面的狂歡,還是就此被套上冰冷的腳鐐。譬如父親的離開,一瞬之間,由天堂墜落,也不過是一輛車陰錯陽差撞上另一輛車的幾秒鐘而已。這個世界瞬息萬變,這世間美好的東西,想要留住是那樣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