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樓梯間裡,紅色的煙頭忽明忽滅。
沒等多久,防火門被人輕輕地推開了,借着外頭昏暗的燈光看清楚是一張懊惱的瘦長臉。男人将煙頭扔在地上,踩碎。
“事情沒有辦成?”
“茂業那個汪董突然跑出來攪局,平時橫行霸道關鍵時刻認慫,一口就答應了換房間,容嵊沒有進去。”
“換到哪裡去了?”
“他身邊那個保镖親自安排的,嘴緊得很,沒有打探到。對不起,是我辦事無能。”
男人頓了頓,用腳踢開那個被碾碎的煙頭,冷笑了一下。“也不能全怪你,他現在連我都防,怎麼可能會輕易相信你的安排。要不是他在董事會上咄咄逼人,我本也不想跟他交上手的。你别看他剛從國外回來沒多久,功課倒是做了不少,對集團目前的狀況了如指掌,倒不愧是容氏費盡心思培養的接班人。”
“我們這麼走了,那個女孩可就......”
“能怎麼辦?算她運氣不好呗。本來我看容嵊瞧她眼神不對,想着應該有點用處的。”
“他也會露出破綻?”
“他沒看見我。我恰巧路過,正好站在一叢灌木後。若不是心有所動,依照他的作風,那個女孩一出現就該被他那保镖給打發了,怎麼可能陪着站在原地。要是今晚這事能成,也算是将好處辦到了他的心坎上。遠的不說,好歹也是先立了一個投名狀。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男人說到這裡便恨了一句,“落在誰手上不好,偏偏是那個汪董。我們兩個還不清楚他在人後的那點小愛好嗎?已經到手的肥肉,他現在怎麼可能會吐出來?罷了,不要節外生枝。”
“方輝會不會來鬧?”
“他有什麼臉來鬧?他要真想當個人,就不會眼巴巴地配合着把人給送過來了。醜話早就說在前頭,既然決定送過來,自然是不打算管人死活的。可惜,白瞎了我特意找人調的攝影位。還有那杯東西,真是便宜汪幀其這老東西了。”
“拍下有用的東西,我一定給您送過去。”
“嗯,手上留點東西也好,防止那姓汪的事後咬我一口。”
剛才明明沒有嘗出酒精。
南絮僵硬着身子,用力将尖尖的指甲掐進掌心,努力讓自己看上去顯得清醒,好讓面前的人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帶進來的那個文件袋,之前她怕被桌上的酒水打濕,特意把它放在沙發邊角的位置,而那個黑色的呼叫器則放在文件袋上面。此刻汪幀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桌面那個二手手機上,一雙肥厚粗粝手絲毫不松懈。
剛才看上去和藹可親的臉,眼下全然是油膩憎惡。頭越發暈沉,她撐着僅剩的一些清醒,假意不小心碰倒杯子,又故意趕緊彎下腰去撿。
假裝摸索,不動聲色地将那個黑色呼叫器捏在手心。
“不用管那個杯子,你要是走不動的話,叔叔扶你怎麼樣?”
汪幀其顯然料定她今晚逃不開這個圈套。說着,竟然一下子又使勁捏住了她的胳膊。靠得近,油膩的煙味和酒味一下子沖進她的鼻端,惡心的感覺瞬間沖到腦門,她差點一個沒忍住,作嘔了一聲。
大約以為她醉酒要吐,汪幀其反應也快,瞬間松開那隻手,身子也往後退了一些,“是不是很難受?我去給你倒杯水。”
她可再也不敢喝這個人給的任何東西了。隻趁着他松手的那一瞬間,霍然站起身拔腿就想往外跑。可她明明用盡了全身力氣,腳下卻幾個踉跄,跌跌撞撞,也隻走了幾步距離而已。
門把手還很遠。
電子鎖閃着幽暗的細微的藍光,遠得讓人有些絕望。
汪幀其不過幾步,又輕輕松松就捏住了她略顯嬌弱的肩頭,嘴裡還啧啧道:“怎麼這麼瘦,看樣子你媽真是沒有照顧好你。我記得幾年前見到你時臉上還有嬰兒肥,現在連下巴都尖了。唉,我見猶憐......”
她當然不甘心就這樣被他抓回沙發,舉起手,竭盡全力将架子上的青花瓷瓶掼在地上。可惜地毯太軟了,咚得一聲,隻發出沉悶的重物墜地之感。
“你這孩子,滿房間都是隔音材料,就是在這裡頭砸了滿屋子的瓷器,外面也聽不到一丁點的聲音。而且,你跑有什麼用呢?那是電子鎖,沒有密碼,你開不的。”
“乖,坐回沙發讓叔叔看一看手有沒有被碰疼……”
南絮驟然心裡一片冰涼。
就在那隻肥膩的手拽着她往沙發上扔的時候,那個散發着幽藍色光芒的電子鎖,終于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滴聲,對講視訊中有悅耳的女生嬌聲道:“汪董,你點的酒水到了,我進來了。”
最後的一點希望。
就在剛才,她偷偷按了那個呼叫鍵。
汪幀其一怔,門就從外面被打開了。一道熟悉的妖娆身影閃了進來,暗紅色的旗袍,黑色的長的卷發垂直腰間。先是波瀾不驚地瞧了房内一眼,然後笑盈盈地蹲下身子,将地上的青花瓷撿起放回原處,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汪董,小姑娘惹你不高興了?”
“你出去,我沒要酒水。”
汪幀其見到來人倒也沒有發火,隻是滿臉不耐煩道:“麗娜,你向來是個知趣的,别在這個時候掃我的興。”
“我哪敢打擾您啊。要不是前段時間您千叮萬囑說鑫久的人來了得告訴您一聲,要不然我怎麼會來。”
“他們的人真的來了,”汪幀其略微渾濁的眼睛一亮,語氣迫切,“在哪裡?”
“二樓老地方,再不去人可就要走了。千萬别說是我說的,不然老闆真會炒我。”
汪幀其猶豫不決地躊躇了片刻,最後咬咬牙,“幫我看着這裡,不許人跑了。我先去會一會鑫久的人。”
他說走就走,走之前還不忘拿惡心的目光掃了她一眼。南絮甚至還來不及舒一口氣,留在房裡的麗娜便自顧自般地從桌上的匣子裡拿出一隻煙,點燃,卻沒吸,沒什麼表情地朝她丢了一句,“别高興了,他根本就不會放過你。所以你叫我來也沒用,我做不了什麼。”
她這才明白,之前在那條長廊,麗娜為什麼會問她那個沒頭沒腦的問題了。在兩人素不相識的情況下,這幾乎就是一種明晃晃的暗示。就像放了學坐公交車回家,如中途有小偷混上了,司機便會摁下再日常不過的提示音。
“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就是這種作用。
可惜,那個時候她沒有聽懂。
她也沒有什麼力氣再說出話來了,就連解釋也不能,腦子裡令人難堪的昏意一陣陣卷席而來,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她毫無辦法,隻能在滑倒之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着面前的女子喃喃:“姐姐,你再幫我一次,好不好……”
随後眼前一黑,再也無知無覺了。
麗娜将煙丢進煙灰缸,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就這麼閉上眼睛,感覺一個頭兩大,“喂,你現在别睡呀,我弄不動你的。”接着,想是明白過來多說無益,又無奈地嘀咕了一句,“都跟你說了,不要叫我姐姐。”
南絮覺得自己好像在黑暗裡走了很久很久,卻怎麼也看不到有光亮的出口。可她不敢停,四處都是看不見手指的黑。實在太累了,兩隻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癱倒在地上,隻任由絕望蔓延間,卻突然聞到了一股極淡的水生木香調。
很幹淨,很清冽,讓人想起一潭甯靜的湖水。
然後,她便感覺自己似乎被人抱了起來,蕩在雲端,卻不覺得自己像一根無依靠的浮萍。很小的時候生病,父親就是這樣抱着她趕去醫院。踏實,安全,不慌張。迷迷糊糊,耳畔隐隐約約還聽到了幾句含糊不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