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流,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就像一隻遊在深海的魚,身不由己地被各種洋流席卷着,等一切終于平息了下來,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走了那麼遠。
莊嚴肅穆的百年S大大門,在暮霭重重的暮色裡顯得越發沉靜。
那麼近,那麼遠。
父親還在S大執教的時候,S大的校園幾乎算是她的半個家。雖然實驗室不能随便進入,但樓下的小花園是頂好的消遣處。有時父親忙着帶學生顧上她的時候,她便一個人跑去德永樓那邊,那裡有一棵是在創校之初就栽種下的玉蘭樹。春天花開的時候,一大朵一大朵的玉蘭花如同立在枝頭的白蓮,又如浸過雪水的羊脂玉,素裝淡裹,晶瑩皎潔。
彼時她總愛坐在大樹下的階石上擡頭細細數,等将滿樹的花盞數得差不多時,便能遙遙望見父親從北湖的孔橋那邊走了過來。
其實當初她根本不願報考S大。
不想瞥見過去的種種,人在有些時候需要忘記,甚至假裝忘記才能走下去。可是,她拒絕不了葉懷瑾,拒絕不了他那雙黑亮清澈,熠熠生輝的眸子。隻要有他在,心裡的那個空洞仿佛會被柔軟填滿了,那個失去了父親的地方也就顯得沒那麼難捱了。
可她沒有料到世事無常。
後來,明明知道葉懷瑾再也不會讀s大,她依然沒有改掉報考志願。有點像是自虐,明明這個地方于她再次成了折磨和煎熬,變本加厲,多一分一秒都不願呆下去。
讀書那幾年,過得簡直渾渾噩噩。
畢業之後她從來沒有回過這裡。那時申請的是走讀,性子又比現在孤僻些,下了課都是匆匆離開,跟班裡同學也沒有建立起很深的友情,導緻這些年也沒有誰聯系她參加過同學聚會,一切都在合情合理之中。
就是這樣一個平時讓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今天居然下意識地走了過來。那她是在期待什麼呢?
期待那扇曾經的破碎的家門能夠為她打開?
期待那個早就走掉的人會重新回來?
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抱着這樣的癡心妄想?
四月的S城是個多雨的季節,從容氏大廈出來的時候太陽還好好地挂着天上,眼看近黃昏了天邊卻無端端飄來幾朵烏雲,不一會兒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一時間校門口來往穿梭的行人腳步愈加加快,隻餘她怔怔地地站在一棵樹。
有學生模樣的人停下了詫異地招呼她躲雨,見她沒什麼反應,又詫異地跑遠了。
似乎還有一些别的動靜。
雨越下越大,披着的發絲被打濕,貼着脖子,冰涼的雨珠又順着流進頸間。她隻感覺那雨點如冰塊一般澆在此刻冒着熱氣的心尖上,人也就慢慢鎮定地下來。
一定是魔怔了。
剛才天邊有雷轟響一下的時候,她似乎聽到了葉懷瑾的聲音。但怎麼可能呢,他不可能會出現在S大,就算出現了也不可能會主動喊她。就像那天他抱着方錦文,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就這麼直接地走掉了。
這才是答案。
南絮試圖拍了拍身上的雨水發現毫無用處,衣服幾乎已經被淋透了,就像膩乎的水草一樣粘在皮膚上。下雨的天氣,的士也不是那麼好等,好幾輛開過來都是滿員。她打算往下一個街口走走。實在不行,先找個咖啡店坐着給吳姨打個電話讓人過來接。
心裡拿定主意,便往後退了一步,打算繞開了腳邊前頭那個水窪。隻是剛一轉身,卻發現頭頂的樹影似乎也跟着動了動。她不解擡起頭,這才發現剛才一度恍惚以為的一片樹影,其實是一把被人高高撐起的墨黑色的大傘,難怪覺得雨小了。
南絮慢慢地調整視線,看見了一雙同樣如墨一般的黑色的眸子。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叫你了,你沒反應。”
她不動聲色地又往後多退了幾步,将整個人從那把黑色大傘的保護範圍下退了出來。豆大的雨滴重新有些生疼地打在臉上,倒是教她瞬間清醒了一些,原來她剛才沒有聽錯,也不是幻覺,真的是他在叫她。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似乎有點不理解她的行為了。
“我隻是想,跟你保持點距離比較好。萬一方錦文在附近,搞不好又要誣陷我在勾引你。”
“她不會。”他隻短促地說了句,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你衣服都濕了,我家裡有烘幹機帶你去處理一下。”他用手随意指了指身後的一棟樓,“不遠,就在上面。”
他在這裡居然有房子。
也是,她怎麼會忘了呢?方錦文當年憑借文藝特長,在方輝的運作下當年讀的也是s大,早她一屆不同校區而已。那麼,他在這裡有房産似乎也并不奇怪。
“不了,我就不打擾你了,免得弄髒了你的地方。”她彎起嘴角微微一笑,說完這話便毫不意外地看見葉懷瑾那張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似乎沉了一下。
這個人,有什麼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