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眼下唯一的兩全之法,魏帝若是想要商道之事成,勢必也會考慮這一建議,可若當真将北境士兵調往南境,無疑是對賢王勢力的削弱,盧桑擡眼看向蕭瀝身旁坐着的賢王,隻見其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的方向,抿唇不語。
霎那間,殿内陷入一陣沉默,無一人再開口,隻等待着魏帝接下來的決定。
而相較于盧桑與賢王的鎮定,蕭瀝心中則不免忐忑。
盧桑的一番話的确是向父皇提供了一解法,然父皇是否願行此舉尚不可知,畢竟将北境士兵調遣至南境确有風險,若大昭趁此時進犯,恐陷西魏于困境,況且即便如今父皇不似過去那般信任賢王,可因着其身份與手中權力,于明處與其為難并非良策。
若說以往盧桑與賢王的不合隻隐匿于暗處,那麼今日盧桑似乎執意要在明面上與賢王作對,蕭瀝不解此舉何意,橫豎他們并非僅此一個籌碼,盧桑何故偏要父皇在商道與賢王之間做一選擇。
就在蕭瀝不解之時,突然聽見座上傳來一道歎息,隻聽魏帝感慨道:
“你們幾個看似為朕解憂,實則卻是将難題又丢給了朕啊...”
話雖如此,魏帝面上卻未見惱色,相反眉眼較方才竟舒展不少,話鋒一轉,說道:
“你們三人所言各有道理,卻也有所困陷,歸根結底多是立于西魏立場,而高侍郎則代表大梁聖上,方才所言朕也都知曉了,不過眼下依舊難以抉擇,朕想起還有一人,不妨聽聽他是如何想。”
話落,席間衆人皆是錯愕,不解魏帝口中之人是誰,竟能在梁魏國事上說話。
魏帝這時給身旁内侍一個眼神,内侍當下明白過來,緩緩走下台階,在衆人注視下走出殿内,片刻後返了回來,身後跟着一人。
領着人來到殿中央,隻見那人平靜着一張臉,躬身向座上之人行禮:
“在下謝扶,拜見西魏聖上,右夫人。”
“方才殿内的交談,你可都聽見了?”
魏帝似乎并未察覺在謝扶進殿後,衆人神色間的異樣,隻如常般問道。
而謝扶聞言也未有遲疑,說道:
“聽見了。”
“好,那你且說說,此事你如何看?”
謝扶本是梁人,後又成了戰俘,不日便要被送至大昭,高碩一時間難以捉摸魏帝心中是如何想,擔心謝扶開口會壞事,于是當下打斷:
“聖上,謝扶如今乃罪身,實不宜...”
“他有沒有罪,由朕說了算。”
魏帝打斷高碩未說完的話,目光始終落在謝扶身上:
“你且說便是。”
“是。”
謝扶聞言行禮,而後緩緩開口:
“在下方才在殿外聽着,聖上對于設立商道之事唯一的憂慮是擔心一旦兩國通了貿易,大梁一旦得知西魏全貌,若兩國交戰,西魏将無力抵抗,隻能降于大梁。恕在下直言,若國君生此念頭,消亡便隻是早晚的問題。”
今夜席間,饒是所有人都清楚魏帝顧慮,可卻沒有一人将此事戳破,未得,是西魏體面,方得,是大梁的野心。
故而當謝扶平靜着将此事要害說出時,高碩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驚恐,擔心魏帝會因這番話而遷怒大梁,故而在衆人來不及反應之時,起身呵斥道:
“謝扶,你休要放肆!”
然而魏帝在聽見高碩斥責後,臉上卻突然閃過一絲笑意,伸手制止其繼續開口,說道:
“高侍郎不必動氣,朕既然允謝扶說,便不會怪罪。”
話落看向謝扶:“你繼續說。”
謝扶聞言像是并未察覺高碩的提醒,隻自顧着道:
“聽聞西魏開國君主文帝當年攜親眷遷都至烏丹,衆人對此衆說紛纭,不少人稱文帝是因難抵車屠王兵力衆多,這才不得不逃至烏丹,可在下卻認為不是,若魏文帝當真是逃亡,便不會将西魏都城選在毗鄰大昭的烏丹,合該遷至更遠之所,如此方才不會再受大昭掣肘。”
“相反,魏文帝将西魏都城定于烏丹,便是借此告知天下,北魏雖一分為二,可西魏卻并未委身大昭,而是與大昭平等相望。或許當年離開都城時,文帝有諸多不得已之念,可他身為君主的氣節從未褪去,這才令西魏即便地狹,也依舊傲然屹立于梁昭之間。”
說到此處,謝扶目光徑直對上座上魏帝的視線,沉聲開口:
“聖上,也許當年的文帝是為護百姓安危不得不遷都烏丹,可其絕不希望經世之後的西魏依舊無法挺身而立,方才二皇子有句話說的沒錯,隻有主動出擊方能換百世安甯。”
說話間,謝扶不經意看了眼魏帝身旁的盧桑,見對方這時也恰好在看自己,沉默了一瞬,謝扶聲音較方才輕柔了些:
“社稷需仰仗明主,安危不能隻托于婦人。”
當今魏帝即位後,最先做的一件事便是與梁昭和親,借以在兩國間求存,此舉無疑是将國運悉數寄托于女子身上,身為帝王,相比定是不齒,可相較于和親之策,今日令魏帝更為汗顔的卻是聽謝扶提起當年先帝的那段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