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風不知所措,手中的箭不知是該放還是該……放。
他崩潰至極,跪了下來,他向徐況祈求道:“你要不把我也殺了,算我求你。”
仿佛世間再無人比他悲痛。
徐況聽着明月風吐出的話,直覺有些蠢。他“冷笑”一聲,走到他身側,沒有理會,然後越過他,再而躍下樓,走到樓下的青苔路,徐況邊走解釋:“你的父親叫李青山,被我殺的原因是他不忠,我讓他去青雲宗門尋劉玉卿,可他因為你的母親一拖再拖。他不該帶着你母親私逃,不該生了你,更不該生下你後才來我這裡負荊請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不管他當時有多麼優秀,對他用刑時,他很痛苦,但始終沒有向我求饒。看着他的樣子,我縱然有點難過,但不妨我尋覓其他人才,畢竟我還很年輕,殺了就殺了,有什麼的?你隻是失去了父親,而我失去的,一萬條李青山的命也賠不起,明白麼。”
“而你的母親,明瑟珠,我沒有殺她,我隻是怕你父親把秘密告知于她,所以想把她捉回來,我隻是想讓她說實話,但她什麼也不肯說。我怕她生病,我讓府邸的女仆給她喂藥,她死活不肯喝,她的身子到底是回來了,魂卻丢了,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可又那能怎樣呢?我好吃好喝供着她,她不給我面子,活的像一具行屍走肉的屍體,許是看到了牆上李青山的頭顱。”
明月風聽到“頭顱”二字才擡頭正眼聽徐況講話。
他不該出生,他不該活着,是因為他,父親才會死嗎?徐況可從未這樣說,不要這樣想。
明月風可能是瘋了。
當時的李青山,犯了事,回到刀魚鎮受盡重刑,死後被割下頭,挂在牆上示衆,隻不過他嘴角始終面帶含笑,從不失氣節。
“明瑟珠真正的死因不是因為我,是因為他兄長救自己而喪命,她懊悔,最後跳湖而亡。當時我想放她回宗門,隻是不巧,遇到自稱她兄長的人,不幸的是,那人被老虎給吃了。我想救,但還是遲了,你可知?在這深山老林,豺狼虎豹,最常見不過。那些個玩意兒,我們都不敢碰,那人也算有膽量,侍衛通報的時候,實在實在太晚了,草堆隻剩下被撕碎的衣布以及大片大片的血迹,還有幾個骨頭,黑草草的頭發……侍衛把老虎打散,你母親走近,她看到了一個沒有被撕咬的包袱,她蹲下拾起來,我隻看到她手在發抖。她打開包,從裡面不知翻什麼,直到有一條玉玺的出現,我才回過神。我問她那是什麼?她顫抖着說,這是她父親許她回去的指令,她忽然哭泣,哭泣的原因是這條玉玺是她兄長為自己求來的,她說剛剛那老虎吃的是她兄長,她說兄長從來沒有放棄過她,她說父親也沒有怨過她,她求我救救她兄長,我隻當她瘋了,就像現在的你一樣。後來她再也受不住累,也不敢回宗門,就跳湖了。”
當初明軒白為了尋找明瑟珠,抛棄妻子,不管是非,他幾乎沒有一步停歇過。一根竹棍,一頂鬥笠,一袋水壺,腰間纏着一個包袱,裡面藏有薄餅,但他幾乎吃的很少,因為這些薄餅是明瑟珠喜歡吃的。兄妹兩人的感情自小就很好,每次當明瑟珠不開心的時候,他總會給她送些點心,她說她劍法不熟練,他就陪她夜以繼日的練習,他對這個妹妹,幾乎頂替了明清規的位置,隻不過是,他呵護的明瑟珠,養成了嬌縱的性子,其實這并沒有什麼的,明軒白很高興,起碼明瑟珠已經不再缺疼愛了。可當他聽到明瑟珠與李青山私奔後,他生平第一次摔了茶盞,恨鐵不成鋼……
明軒白愛他的妻子,卻依舊操心妹妹的事,以至于謠言四起,擾亂了他的家庭,可妹妹離了家,父親不管不顧,他不能不管不顧。于是明軒白便央求父親,在雪天跪了三日,受盡了鞭罰,才得到那塊讓明瑟珠歸家的玉玺。
現在落的這般下場。
一個天之驕子明明有一番作為,就這樣斷送了自己的一生,讓誰不惋惜?
而明月風,自始至終沒有吭聲。
徐況歎了口氣,道:“與你說這麼多,我隻是想告訴你,有錯就要認罰,不要覺得無所謂。我徐況不會殺明瑟珠,自然也不會殺你。我自知你們與我刀魚鎮無關,我隻會處罰我身下不聽話的人,盡管劉玉卿知道明瑟珠的死因,她也不會找我,但我也不會再找她,三條人命,夠夠的了。”
“少年人,做你該做的吧,别讓自己為難。”
這是徐況說的最後一句話。
同時也擊垮明月風最後一點悔恨的内心。
他不知道該恨誰,不知道該為誰而哭。
怨明瑟珠嗎?恨李青山嗎?要殺徐況嗎?
他不知道,楚棄傷也不知道。
李青山是徐況的手下,做錯事自然要罰。明瑟珠是青雲宗門門士,但她缺少定力,容易動情,與李青山苟同。可她的錯全都歸于父親的“偏心”,以至于他的一點點偏袒就讓她亂了神,後來她生下明月風放回宗門,不管不顧,她設想不到明月風未來會遭人如何嘲笑,她隻覺得兄長因她而死,她不該活在這個世間了。而明軒白抛下自己一家人,不顧妻兒,義無反顧去尋找妹妹,最後慘遭猛虎啃食,骨頭都不剩,但自始至終,明兮遲從未怨過明月風一家,而且還把他當作自己的親弟弟,百般疼愛。
明月風把袖箭往地上一擲,眼淚又如泉水湧出,他再也支持不住,時間也不會輪回,他複不了仇,也不能複仇,他有什麼仇可複?他配嗎?他原諒不了自己,所以他隻能揮舞着拳頭砸向木柱,木柱給他錘的咣咣當當的,盡管手骨上沾滿滿是木屑的紅痕,明月風始終沒有收力,他其實不懂,為什麼自己不能家庭美滿,卻要用命幫助别人家庭美滿。
他太不懂了。
是啊,人總是在人最脆弱的時候往往用更脆弱的方式來拉回對方。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啊——!”明月風仍然怒吼這句話,似乎除了這句話,他說不出别的什麼了。心早已被撕碎。
徐況自知他無心,望着明月風接近扭曲的臉,他視而不見,轉身就走。風擺弄着他的衣袖,拉着似乎是想讓他道歉。
從此以後,明月風再也不是明月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