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他的來曆,”葉鴻赫頓了頓,“看你的态度應該是跟他交過手,實力如何。”
秦修評價:“跟原本的梅負雪沒區别,一樣的廢柴,不然我早發覺不對了。”
葉鴻赫一時間陷入沉默,應該是也沒料到這個回答。
斟酌少頃,他道:“陣法是我依照長老手按部就班,與我相通,雖被摧毀大半卻依舊能為我所控,祁白川對他态度不一般,屆時我将他二人分割開,你趁機出手,挾持人逃生。”
“那你......”
“苟活至今,我已無憾。”
說話間,葉鴻赫已然挺直身子,寬大松敞的衣袍遮住他不複年輕的軀體,将他半生踽踽束縛肌膚上,留下一道道刻骨銘心的傷痕。
秦修倏然一怔,視線追随着擦肩而過的身影,這才注意到,對方不知何時竟已刺破心脈,殷紅順着衣擺垂直地面,涓涓滲入繁複龐大的陣法中。
他不知該說些什麼。
紅線随着身影的晃動在地上落了很長,詭氣如有實質連粘其上,貪婪地吸收着其中精血。
葉鴻赫低下身,劃破掌心,将最後一抹精血貼入地面,臉色在刹那間蒼白,屬于葉家家主幾十年的氣運緩緩流失殆盡,唯餘一片猩紅沒過鼻息,将他溺亡在其中。
眼前場景愈發朦胧,恍惚之際,長老們交談聲複又響起,逐漸清晰在他耳邊。
“詭氣威勢最甚,少有能與之匹敵者,佛修普渡萬物,卻都消弭于長河中,實在可惜。”
“既有此機緣,為何不拿這顆舍利嘗試一翻,重現當年佛詭盛世。”
“可是……宗主……”
“宗主有令,佛詭沉寂,妄徒起勢者,殺無赦。”
大門遽然破開,撼山搖海,所有陣法頃刻粉碎。
靈力肆意妄行,正如當年那般,牢牢掌控着滿溢的詭氣,像碾碎一隻再微小不過的蝼蟻,悍然掐住命脈,将之提至半空中。
面前視線模糊不堪,隐約有白影立于前方,似仙人降臨,葉鴻赫費力地眯起眼睛,長老們枯死的手化為枷鎖,死死鉗住他的四肢,将他永遠困在原地。
回憶與現實重疊,眸中朦胧烏沉的詭氣轟然碎裂,長劍化作流光,帶着斬冰碎玉之勢向他襲來。
……
梅負雪覺得有些不舒服,擡手揩試了下眼尾。
周圍氣息混濁不堪,像是一股腦将所有的雜念傾倒而出,混雜在一起任憑其發酵。
跟那場雷劫似的,表面蔫蔫喘兩口悶聲,實際氣都憋在裡面,稍一觸碰便如炸開鍋的沸爐,濺人一身滾燙。
初始感覺尚能忍受,待熬過了那段前兆,便是深入骨髓的刺痛。
他後知後覺骨縫有些麻。
“怎麼?”
祁白川注意到身後人的變化,收了劍,眸光輕移,略過某人服帖在鬓角的碎發。
近在咫尺的飓風并未傷到梅負雪,他靜靜站在後面,兩指捏着自己的凸出的腕骨摩挲,不知在想什麼。
一如二人初見,梅負雪奄奄躺在淺坑中,平靜的看着意外而來的人,眼中沒有一點劫後餘生的喜悅。
祁白川動了身,背過濃厚黝黑的詭氣。
陣内仿若分成兩個極端,一邊氣勢如虹,侵蝕所有生氣,一邊靜如死水,又靈光煥發。
“不舒服可以閉眼。”
他語調頗緩。
“閉眼不就錯過了?”
梅負雪有些無精打采,沒睡醒似的,面色平的寡淡。
他似乎陷入了無盡的回憶,耽溺在過去的甜蜜糖罐中。
片晌,才道出了句無理由的話:“其實我這人很怕吃苦,有富貴病卻沒好命,做什麼事都想一拖再一拖,拖的越久越好,越久越高興。”
越久那種棘手無措的感覺便會越晚到來。
“但總有人想逼我。”
他忽然擡眸,細膩紅潤的掌心出了層薄薄的汗,将未來得及垂落的衣袖都沾在上面。
身後空無一人的虛空出現波動,死水表面的平靜被打破,鋒芒毫無顧忌展露頭角。
劍刃一寸寸割裂在空中,緊接着就是一雙遍布青筋的手背,死死抓住那截劍鞘,厲如虎嘯,用盡全身力量向下刺去。
祁白川看着這突如其來的一切,手指微曲,最終還是沒出手。
詭氣猝然橫行,大刺刺參入二人之間,将彼此隐秘而生的狎昵遽然斬斷。
梅負雪眯起眼,隔着層霧氣看着那邊愈發渺遠的人。
祁白川也回視過去。
眸色倏然變沉,蓦地注意到對方越來越強勁的氣息,他想到了什麼,在這一瞬改變決定。
素白手指結印,猝然爆發出驚人的靈力,沖破二人間天塹般的阻隔,将遙不可及的距離瞬間重歸于位。
清瘦的腕骨被牢牢桎住,透過單薄的外衣浸透出溫熱暖流,梅負雪衣擺中的令牌閃了閃,猶豫少頃又縮了回去。
祁白川面色凝重,手上力度加大,隐隐有壓制趨勢。
入陣者非真身,皆是神識所化的虛影,不受經脈阻礙,是修者原原本本的實力,可強行突破桎梏氣運,也會傷及自身。
但梅負雪全然不顧。
頭頂劍光愈近,他偏頭看了眼身邊那位撫平住自己神識灼燒的人,冁然一笑:
“明知身份有異,還妄意而為,不過揣骨聽聲,負隅頑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