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虛宗宗主沈無眠,年齡未知,實力未知,自宗門成立以來便久居高位,在世人印象中永遠諱莫如深。
但也确實如此,自他入宗以來,唯一見過值得宗主親自出面的便是二十年前的拜師大典。
“祁師兄......”他強忍着内心的膽顫開口,“他說蒼梧宮接到一未知令牌,希望宗主能派人查......”
話語倏爾一頓,便見那道颀長的身影向他走來,陰影愈拉愈長,在地闆上肆意蔓延,徹底遮住那道能夠反射人像的石闆。
弟子呼吸幾近于無。
少頃,終于聽見頭頂傳來聲響:“叫他進來。”
......
“晚輩裴初拜見宗主。”
裴初應聲低眉而入,拱手行禮。
“我許久未見你們宮主,倒是先勞煩你跑這一趟了。”
沈無眠擡手示意他起身
“宗主哪裡的話,祁仙君助晚輩處理要務我還來不及感謝。”
因心惦念着事,裴初客套兩句就進入正題,“宗主可知我們蒼梧宮的箐華令?”
“有所耳聞。”沈無眠面不改色。
“蒼梧宮有一竹林洞虛,我們宮主放權,天下修士皆可入此寫下念想,挂箐華令請人辦事,”裴初簡略解釋幾句,沉眉斂目,“但就在不久前,我主動接下一枚箐華令,當時未覺異樣,直到入了城尋人,才發現這令無主。”
箐華令天下無雙,每位修士所刻下的字迹靈力皆不相同,為防止有心人作亂,入洞虛者都需以真實身份相待,甚至于宮主還在整片洞虛布下了陣法,一旦有人妄徒使用幻形法術蒙混過關,便會被當場反噬。
可現如今在宮主的掌控下洞虛竟混入了一枚無主令。
“……”
沈無眠沒有接腔,但裴初能感覺到身上投來沉重,審視的目光,他低垂着頭不敢肆意窺探,便隻承受下周圍愈發低壓的威勢。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或許真就是蒼梧宮宮主一時不察給人鑽了空子,但若是細想……
蒼梧宮宮主何等實力,世家宗門一直傳聞那是最接近仙的存在,現在有人能在宮主眼皮底下鑽空子,當真是……
裴初嘴唇崩成一條直線,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不知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片晌,紫棠色的袍裾輕輕掠過地面,珠簾碰撞聲又起,腳步聲漸遠,最後消失在玉石階上。
“孟家。”
這次的音調有些空靈,滌蕩在珠簾的碰撞中。
沈無眠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景和二十一年前,世家鼎力,宗門繁昌,佛詭勢均。”
裴初不明所以。
“彼時世家宗門多少都沾個仙字,孟家還排不上号。”沈無眠頓了頓,似乎是想起什麼,又調轉話頭,“聽聞巫城雪鸮祈福之日将臨。”
裴初道:“是。”
“雪鸮十年一換羽,舊去新來便是祥瑞福兆。”
心中無數念頭翻湧而過,裴初忽地明白了什麼,鼓起勇氣,慢慢擡頭看向上方。
青玉長階上,金翠珠簾猝然斷裂,圓珠散了一地,啪嗒啪嗒滾落下來,在空寂的殿内毫無顧忌漫延到階下。
他下意識追随着自己身前那顆半透明地圓珠。
“咔。”
肉眼可見的裂紋爬滿圓珠,在裴初驚愕的目光中遽然擴散,隻聽一聲脆響,圓珠轟然化為齑粉。
無與倫比的威壓襲來,倉促之下他來不及抵抗,猛然嗆出口血來。
“你且告訴他,”沈無眠聲音平淡,“換羽期遲了。”
……
一路穿過長廊,有亭立于河上,四檐镂雲裁月,似流緒微夢。梅負雪遠遠看過去,不由感歎孟家的财大氣粗。
葉家古樸典雅,鋪的都是青石闆,族服也都簡潔大方,他本以為是家風所制,現在看來分明是底蘊不夠。
“長見識了。”
梅負雪亦步亦趨跟在祁白川身後,好奇地四處張望,俨然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形象。
走在最前方帶路的孟餘桑見此眉頭輕皺,思及門外看到的兩枚涵虛宗弟子令,隻得将心頭那股微妙的怪異感壓下。
“孟家的情況想必二位有所耳聞,方才外面魚龍混雜,為掩人耳目才出此下策,多有得罪。”
孟餘桑帶兩人來到住處,拱手作了個長揖,态度比之前好了不少,甚至隐隐稱得上尊敬。
梅負雪瞧着這天上地下的待客之道,心裡一陣唏噓。
韓峥的倆手下都折在他們手裡,不僅沒完成任務,還被他們物盡其用,仔細想來還怪可憐的——
誰讓他們自作自受呢。
“理解,畢竟你們也有自己的難處。”
梅負雪敷衍地客氣兩句。
“此事說來話長,恐怕要父親出面,還請兩位仙君先行休息,晚上父親必會親自接待。”
話畢便匆匆離去,估計是兩塊涵虛宗令牌給他帶來的震撼不小,忙着設宴準備去了。
孟餘桑走前留了兩名弟子在這待命,好巧不巧,這兩名正是城主府門口拔劍拔的最快的那倆,此時他們二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難以言喻的表情,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姿态去面對梅負雪。
上一刻還在受命将人趕出去,下一刻就變成把人當祖宗供着,這滋味真是……
“二位貴姓?”
其中一名弟子站出來小心翼翼詢問。
“我姓梅,那位是我表兄,姓祁。”
弟子若有所思,心道這倆姓可都不常見。
“聽聞二位此番前來專門為城主備下厚禮,有勞了。”
“哪裡哪裡,”梅負雪真情實意,“路上随手買的,花不了幾個錢。”
何止花不了幾個錢,花的那點錢還都不是他的。
祁白川拎籠子的空當聽到這話,目光一掠,就見梅負雪绯紅的束腰上悄無聲息多出了一個紅布金線的錢袋。
他提籠的手松了松,視線瞥過自己空蕩蕩的袖間,一言不發。
察覺身後人的動作,梅負雪面不改色,毫無愧疚之心,他默默垂下手,一點點把錢袋推着換了個位。
“禮輕情意重。”弟子沒多想,隻以為是客套話。
兩人又閑聊兩句才作罷,弟子臨走前多看了兩眼,想起孟餘桑留給他的話,猶豫道:“貴客若有需求叫我們一聲即可,我們就在門外候着。”
梅負雪好脾氣道:“沒問題。”
然後揮揮手笑眯眯目視着弟子的背影漸漸遠去,在臨近門口時兩人的身影當着他面陡然一晃,“嘭”地一聲栽倒在地上。
鳥團從袖中縮着脖子蹦出來,撲棱着翅膀站在梅負雪身上。
一人一鳥眼眸熠光,同時轉過身巴巴望着祁白川徐徐收回的訣,那架勢恨不得立即粘上去。
“快,靈脈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