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忽然停止。
未等另一人詢問,剛一扭頭,也蓦然失語。
深坑裡不知何時多了個人,細雪疏落落冰在他的眉目五官,眼尾便浸了水,長睫卻不見分毫顫抖,那對精緻仿若假人的瞳孔擴到最大,他就這樣躺在一片冰寒天地間,歪着頭黑洞洞不知看了多久。
兩人忽地寒意上湧。
......
梅負雪再次拿回對外界感知時,已經不知幾何。
凍到麻木的手腳緩解不少,血液漸漸回流,耳畔的刮蹭的風刃告訴他自己仍在外面,經脈隐隐作痛,尚且在能忍受的範圍——
有人正孜孜不倦地給他輸靈力。
眼皮沉重打轉,這次不同原先那般被強制困在殼子裡,手腳都能動,也能胡亂摸索,于是他就着自己這幅作态,胳膊坦然一伸,不知随意挂了個什麼東西,然後心安理得的偏頭悶在某處溫熱地,呼着細細的鼻息。
“……”
靈力波動一頓,後背傳來輕柔地拍打,像是在哄小孩。
就這麼暖了半晌,直到背後的手順着脊梁骨摩梭,腿彎高度似乎上擡了半寸,他終于迷迷瞪瞪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感情是被人抱在半空中飛。
“……”
他久違地沉默了。
或許是剛曆完劫,頭腦都沒恢複的緣故,梅負雪一時間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于是清了清嗓子,理所當然開口:“喂……”
耳邊風聲一緩。
“我渴了。”他慢吞吞道。
“……”
“馬上到。”說話聲近在咫尺。
“我不想等。”他不帶腦子。
“……”
耳邊風聲徹底停止,輕微的震感來臨,應該是在下落,他扒着對方脖頸,下巴磕在肩窩處,
頗為滿意地受着拂過臉頰的涼風,順便聽見了落地後叮咣的銅錢音,以及旁邊陌生粗糙的詢問聲。
“我們這有……公子是要涼的還是……”
“冰的!”聽到這,他當即搶話,聲音都高了幾分。
結果這一嗓子嚎下去,周圍都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他不覺有誤,梗脖理直氣壯:“最冰的。”
“剛出鍋。”
旁邊又傳來截然相反的聲音,他睜大眼睛——隻是他臆想中的睜大,事實僅僅擡高了頭,頂着滿臉飄忽的黑發同鬼一樣質問:“你憑什麼管我……”
這句話說出來像街上耍流氓的醉漢,但他不這麼想,因為自己是病着的,生病是應當可以撒潑耍賴。
“憑我付錢。”對方頗有閑心跟他執拗。
“我有的是錢,”他不忿反駁,“想當年我在家裡,可是……”
“可是說一不二。”
“你怎麼知道?”梅負雪納悶了。
對方卻道:“現在也是。”
“……”
“噢,”他捧着個壺樣的物什慢慢抿着,良久,冷臉補充:“我樂意。”
……
抱着個既暖手,又能喝的東西,梅負雪路上顯然安分了許多,最起碼不再亂動倒騰,免得自己把自己弄個半空飛人。
“我們什麼時候到?”
這次說話要虛飄不少,尾音也要輕。
對方回答未變:“馬上。”
“我們為什麼要跑?”
“你有傷在身。”
“我為什麼會受傷?”
“……”
“我不想等了,也不想修煉,”得不到回應,他含糊不清,不知想起什麼,說的話也斷斷續續,哽咽似的,“我想回家,看……”
“看什麼?”對方問。
他突然失語,嗫嚅半晌,小聲道:“看燈。”
“……”
頭頂抵上某處堅硬,如他照常耍賴般,對方學着他的樣子,鼻尖在他發頂蹭了兩下:“等你醒後。”
……
梅負雪沒有再追問,因為已經到了。
小二過于讨好谄媚的關心抛在身後,上樓的步伐幾近無聲,隻有開門的動靜偏大,乍一進入陌生環境,他略微抗拒,忍不住收緊胳膊,丢了壺,重新攀上對方脖頸。
地龍燒得旺,屋内明顯要比外面溫暖許多,梅負雪不這麼覺得,他挂得很牢,不肯下來。
“你需要休息。”聲音還在勸誡。
“我不想休息。”
“休息完才能看燈。”
“那我不看了。”
“……”
一番莫名其妙的對話結束,對方似是明白做了無用功,故而抽空鉗住他的手臂,慢慢往旁邊拉,他拗不過那股力道,隻能任憑雙臂松動,身子緩慢下滑。
“我不要……”
“聽話。”
這次聲音帶了些許安撫,但對他無用。
底下應當是床榻一樣的東西,他卻如芒在刺,背後火燎般,開始費力掙紮,手腳并用着上攀,仿佛下面不是什麼溫暖舒适的被褥,而是幻境破碎後的無底深淵。
“祁——”
熟悉的失重感襲來,蜃境墜落沒有盡頭,現世那雙穩妥支撐的手消失,所有的驚惶無措霎時回到原點。
他倏然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