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簾嘩啦一下敞開,梅負雪甫一挨上地,忙不疊開始掙脫束縛,待費勁坐穩後,就覺身下傳來微顫之感。
“這就走了?”他不可思議。
“不願?”祁白川反問。
“……”
“也不是……”他拉開車簾,看着漸遠的孟家,斟酌道道,“會不會有點快。”
“孟家已無久滞之利。”
“……”
“噢。”
他悶頭靠在車壁,視線落在身下的絨毯上,還是有些沒轉過神來。
離開的太突兀,甚至不給外人送别的機會,他倒挂在半空中豎着耳朵,聽見對方讓人在車上添置了幾個作用不詳的物件,譬如絨毯,糕點,茶水一類,又将車内正中央的矮幾挪到最邊,然後才把一臉懵的自己給塞進去。
手下觸感溫暖,梅負雪忍不住多薅了兩下,像是屋内撫摸雪鸮厚羽那般自然,而後略帶詫異道:“你為何要坐車?又不差那點靈力。”
祁白川卻道:“我累了。”
“……”
這話說的直言不諱,梅負雪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遲疑道:“你昨晚……沒睡?”
對方輕淡掃過他一眼,未曾言語。
突然一噎,他想起什麼,罕見得有點歉意:“那……我讓你靠會兒?”
“……”
“北郊不同葉家邊境,城池營壘防守森嚴,郊外獸車禁行。”
祁白川忽轉話鋒。
梅負雪自知不讨趣,也沒硬求,接腔追問:“還能攔你?”
“若你想人盡皆知。”
“……”
“好吧,首徒有何高見?”
“城門口亡命徒集聚,多為重金委托而來。”
車中桌幾被抵到角落,二人間并無阻隔,祁白川坐在那截突出的木棱角旁,擡手順走還在冒熱氣的糕點向前遞去。
另一邊沉思的人接過手,想也不想,放在嘴裡慢慢磨:“我們也去接個委托?”
“受任委托也需證實自身實力,亡命徒大多威名在身。”
“……”
梅負雪吃完一塊又接過來第二塊,對兩人目前既沒“實力”又沒“門路”且能一眼望到頭的路途竟一時也力不從心。
“那怎麼辦?”
他掌心朝上,擺明還要的作态。
第三次遞來的是杯茶。
“車到山前必有路。”
前途未蔔,祁白川似乎并不放在心上,隻是傾身一撈,沉悶的碰撞聲響起。
觸感溫涼,腕上多出來串檀木珠,梅負雪微微一愣,撥了兩下。
霎時一股難以形容的輕松慵懶漫延全身,像是在正陽下沐光的幼崽,總想翻身伸個懶腰。
按耐住這堪稱詭異的想法,他驚詫擡眸:“你做甚?”
“帶好,”祁白川并毫無霸占旁人之物的羞愧,“有助于你恢複。”
“……”
獸車笃笃前行,車内一片寂靜。
簡單聊過幾句,梅負雪沒再作聲。
許是過于溫暖舒适,外加佛珠清潤加持,經曆水足飯飽後,不過片刻他就打了個哈欠,擡頭的空當間,有意無意瞥見對面阖眼的少年。
光線昏暗,桌幾棱角露在外面,卻被一襲白衣遮得嚴實,他這樣斜瞧過去,隻能看見上面白盤中累疊的糕點。
他忽然想起蜃境中的那道身影。
數不清的塵土碎屑劈頭蓋臉砸下,又在頃刻間凝聚成一條通往未知的路,巨型鎖鍊攀附青天,現如今處在溫暖中,恍惚竟有種事過境遷的安甯。
可舉手投足的随意為真的,轉眼間卻拔了幾條鎖鍊也為真的。
倒底是何等修為?
他忍不住陷入沉思。
沿着對面那條弧度陡轉的鼻梁下移,又略過緊閉的薄唇,回憶與現世的界限模糊不堪,僅僅是一瞬的功夫,兩道身影交織重疊,少年占據了上風。
梅負雪心不在焉,終于在視線挪到丹田處時頓了頓。
然後打了他上車來的第二個哈欠。
那邊休憩的人掀起眼皮看來。
“離北郊城門要多久?”
梅負雪偏頭抵在車壁上,聲音是朝前問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問完這句話後,車下震動似乎輕了些許,伴随着坐下柔軟的絨毯,幾乎可以将這點微動忽略。
“尚早。”
另一邊的回答輕緩至極,仿佛參了魔力般,讓人忍不住卸掉防備。
“那我……”
昨晚輾轉難眠,此時困意上湧,他歪着身,“睡會兒”還沒發聲,就被一雙手從角落裡撈了出來。
“嗯?”
梅負雪發出一聲模糊的尾音。
“路途遙遠。”
頭頂傳來安撫的誘哄。
“睡吧。”
他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但這次未能成功,似乎有種看不清的力道禁锢了他,頃刻間眼一閉,陷入黑甜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