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小叔子李斌剛剛辍學,正到處遊手好閑地瞎溜達,他最愛的就是湊在黑白電視前看《霍元甲》和《陳真》,要不就是出去跟人打牌。
李同仁生氣這幾個孩子沒一個好好學習的,因此由着他們自己摸爬滾打,怎麼也不肯給安排工作,按說李同仁身為一鄉之長,稍微找找人安排兒子們的工作不在話下,可他在部隊呆了那麼多年,是個堅守原則的人。
因為李同仁不給李斌安排工作,趙梅沒少跟他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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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元旦,一大家子人正坐在一起吃跨年飯,王惠忽感一陣眩暈,緊接着惡心,大家紛紛猜測她懷孕了。
第二天,趙梅陪她騎自行車去很遠的村診所檢查,果然,老中醫一号脈就知道她有了,一大家子人沉浸在即将添丁進口的喜悅中。
頭春節前,李超超就嚷嚷着想去拍照,她反複磨趙梅:“媽,大哥二哥都拍過婚紗照了,就我還沒拍過照片呢。”
“你再長快點兒,趕緊把自己嫁出去就能拍了。”趙梅冷酷地說。
“媽!”李超超拉長嗓音跟趙梅辯駁,“哪兒有你這樣的?家裡就我一個女兒,你還不好好疼我。”
“疼你?你天天不是吃就是玩兒,要不就是塗睛瞎美,慣得你都沒樣兒了。”
“我不就是想拍個照嗎?咱們全家去拍啊,去拍全家福,你都倆兒媳婦了,二嫂肚裡還懷着你大孫子,不值得全家拍個照啊?”李超超鬼精鬼精的,磨人功夫更是有一套,她精準地切中要害,扒在趙梅的肩膀,問:“媽,再說了,你跟我爸也沒拍過照片,你不想拍啊?”
趙梅動搖了。
三天後,他們全家大大小小到齊,請攝影師專門來家裡拍全家福。
這是老李家的第一張全家福。
照片上,李超超笑得燦爛;李斌青澀拘謹;李武一手攬着王惠的肩,一手摸着她的肚子,臉上溢滿對未來充滿期望的笑容;李文懷裡抱着稚嫩的女兒,身側站着賈英,面上亦是沉穩與幸福;李同仁和趙梅端坐在前排椅子上,李同仁正襟危坐,打眼兒一看就是個兵,趙梅則向他偏頭,笑得柔和。
不同的笑臉,同樣的幸福,1988年伊始就定格在這一刻,樸實的親情與家庭的溫暖沉澱在這張黑白老照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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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早上,淩晨四點,李家老小全部起床到老宅子裡吃新年餃子,彼時王惠懷胎剛滿三個月,正在竈前給他們煮餃子。
人們狼吞虎咽地吃餃子,仿佛連嚼都不用嚼,直接一口吞下,桌面簡直像台風過境,風卷殘雲,一掃而空。
吃完,李同仁和趙梅默契地回到裡屋。
王惠和賈英兩個人收拾桌子準備刷碗,賈英拉住她,說:“小惠,别刷了,拜完年再刷吧。”
王惠跟着賈英往裡屋走,她以為的拜年是進去跟長輩說些吉利話,趁着鄉親們拜年前,一家子人先聚到一起聊聊天。
萬萬沒想到,王惠掀開門簾看到的卻是:李文、李武、李斌,三個大男人雙手交握到一起,他們彎下雙膝噗通跪在地上,先是揚手,後是額頭磕在地上,齊聲說:“爸爸,媽,新年好,身體健康,平平安安。”
王惠被這場面震驚到了,她探身進來,看見李同仁和趙梅端坐在炕沿上,睥睨般垂着眼皮看兒子們磕頭,好像在欣賞自己大半輩子馴化的成果。
大哥仨一連磕了三個咚咚帶響的頭,磕罷,李武看向王惠。
這時,賈英拉着王惠的手,站到屋子正中央,賈英開口說:“爸媽,新年好,去年就我自己,我第一年嫁進來沒适應磕頭,今年老二媳婦兒來了,可她大着肚子,我們倆給二老鞠三個躬吧。”
賈英不願意磕頭,用她的話說“我在家都沒給我爸媽磕過頭”。
就這樣,賈英拉着王惠給端坐主位的二老鞠躬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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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過來小半年的時間,王惠發現這一大家子人吃飯有個特别有趣的規律。
那個年代物資匮乏,實行的是憑票購買制度,人們買糧、買肉、買油、買豆腐、買菜,除了正常付錢以外,還得出示相應的糧票。
每人每月的豬肉配額是6兩,等于這一家九口人一個月能吃5斤4兩豬肉;過年、五一、十一等節日才有魚供應;日常就是吃白菜、土豆、茄子;面粉幾乎沒有,人們都吃又黑又硬的紅薯面,喝棒子茬兒粥。
由于賈英要帶孩子,隻有王惠做飯盛飯,她發現隻要桌面上稍微有一丁點兒葷腥兒,李文、李武、李斌、李超就會在桌面上用筷子打架,誰都想把那點小肉沫兒搶到自己碗裡,依次是搶雞蛋、搶白面餅、搶土豆絲、搶茄子,最後才吃白菜梆子。
每當王惠煮粥煮少了的時候,她都會悄悄盛粥,降低人們對粥的關注;若是煮粥煮多了,那她一定會在盛粥的時候,将勺子用力磕碰到鍋底,發出“咔咔咔”的聲音,沒一會兒這些人就會争着搶着回碗兒。
剛開始發現這個規律時,王惠也弄不懂原因,後來她明白了,這大抵就是最原始的“饑餓營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