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歸離原,墟散人離之處。
“到底誰是主謀!?”
化為人身的閑雲惱怒地扶着額,看着前方倒在地上的大片盜寶團成員以及璃月百姓,一時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音調:“居然讓人類把這處遺址當做了私藏贓物的巢穴,還險些毀了一座島……帝君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動怒的!”
閑雲低頭,腳邊正躺着疊在一起被揍得鼻青臉腫,幾乎無法分辨五官的林山海和向明:“話說這兩個家夥身上的傷……”
“尤其是這個帶着一絲仙術氣息的人類,折斷他兩隻手臂的似乎是兩種不同的力量……特别是有隻手臂的骨頭竟完全碎裂了,怎麼感覺有點像……”
“錯覺嗎?”
“……”魈靠坐在一棵斷掉的大樹下,有些無力地垂着頭,手中摩挲着一塊青藍色的玉石碎塊,随即站起身來。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閑雲聽到聲響,擡起頭瞄了他一眼:“你有在聽嗎?這裡的殘局可還一大堆,你又要去哪兒?”
“妖邪還未拔除,不能放它離開。”
“殘念是無法靠自己離開這處秘境的,就算這群盜寶團都還有漏網之魚,沒了禦空之石也跑不遠的,肯定還藏在附近。”
閑雲抱臂,隻覺得更加頭疼起來:“另外,你的業障是不是又發作了?許久未見你氣息如此紊亂了。”
魈側身對着她,眼神略微閃爍:“……我沒事。”
“你忘記帝君的囑咐了?”
魈正要邁出的腳立刻停住,但他沒有回頭:“……守護璃月的安甯,是我的使命。”
“這也是你日日夜夜守候在那客棧的理由?”
閑雲擡腳踢開掉落在昏迷小女孩手邊的染了血的匕首:“如果你真的還想繼續一直等下去的話,那就不要再勉強自己。”
“當業障超過能承受的極限……你不是沒見過最後會變成什麼下場。”
夜叉,可就隻剩你一個了。
未說出的話語,卻清晰地傳達到了魈的耳中,他沉沉地、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我知道……”
“但隻要我還活着,就絕不能讓那家夥的殘念遺留于世。”他的手不斷攥緊,幾乎将那玉石塊捏得粉碎。
閑雲的雙瞳變得深邃起來,最終還是放棄了阻攔:“……你真的确定是她?”
“嗯,我不會認錯的。”魈遠去的背影帶着莫名的凄然,隻聽見自己的聲音不斷下沉,飄蕩在腦海中化作仿佛墜入深淵的回響,“她又回來了——”
“魇之魔神,薩蜜基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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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月,瑤光灘。
迪盧克沒有上前,也沒有收起手中的大劍,隻是粗略打量了一下東方晴君的穿着:“你是蒙德人?為何會同愚人衆一起出現在璃月?”
“以防是安插在蒙德的眼線,你還是先随我走一趟吧。”
東方晴君俯身抱起瓦拉克的殘影,雖說這對話内容實在有些出乎意料,但此時的她太過疲憊,隻是順着接了下去:“那他呢?”
迪盧克也是沒料到東方晴君會這般應答,愣了一下,随即順着東方晴君的餘光看向倒在沙灘上的達達利亞:“……鑒于愚人衆先前在蒙德的各種行徑,我會将是否要救助這位執行官的決定權交給附近的千岩軍。”
“何況那傷口的位置與出血量尚且不緻命,但若是在千岩軍抵達前,他還未蘇醒便撞見什麼危險的魔物……那隻能說,生死有命。”平淡的語氣配上不平淡的詞句,一如那看似波瀾不驚卻暗自翻湧的赤紅雙瞳。
這已經是他能說出最無情的話了嗎?看來确實很讨厭愚人衆啊。
東方晴君沉默了,但并非是猶豫要不要幫達達利亞,而是猶豫該如何當着迪盧克的面幫他。
或者先留下标記,等會兒讓毛茸茸跑一趟?人類,加上一定會變成敵人的愚人衆的身份……會被它埋怨很久的啊。
見東方晴君露出一絲苦惱的表情,迪盧克面色微沉地朝她走來:“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但若是我沒有得到足以讓人信服的回答——”
“嗷……”
退後,人類。
小雪龍從東方晴君側邊地口袋中探出身來,發出低沉而隐怒的警示。
先前它在确定東方晴君安全的情況下,一直聽從她的話安靜地待在口袋裡,但緊繃着的神經從未放松,也沒有放過來自外界的任何動靜。
在東方晴君朝水史萊姆們大喊時,它本是想沖出來保護她的,結果被搶先了一步。
但眼前的這些人類似乎不是同伴,因為它從男子的聲音中聽出了不友好的語調。
它不準不友好的人接近東方晴君。
“啊呀?”其實東方晴君完全忘記小雪龍還醒着了,在有點發昏的狀态下光顧着盯着它皺起的小鼻頭,“這麼兇呢?”
明明自己的狀态并不比她好到哪兒去。
那個人類才兇。
“咕嗷——”小雪龍扭頭,收起呲着的牙齒。
“那是……雪龍?”迪盧克瞬間睜大雙眼,視線從小雪龍身上移到了東方晴君手上的銀白色機巧手環,身子一震,快步上前的同時略帶慌張地收起了手中的大劍。
“是,東方大人?”
東方晴君擡起頭,嘗試着思索了一下:“這麼快就暴露了?看來你已經見過阿貝多了。”
“是……剛才,請恕我冒犯了。”迪盧克停在東方晴君身前,下意識地垂眸,隐約能嗅到她身上有着輕微的血腥味,“您受傷了嗎?”
“是那個愚人衆幹的?”聲音陡然下沉。
東方晴君并不打算隐瞞:“啊,不是……舊傷稍有點惡化了,那個愚人衆反倒幫了我一下。”
迪盧克更加皺緊了眉,但沒有去質疑東方晴君的說法,即使他對此存疑:“那您懷裡的是……您需要什麼藥物嗎?我這就派人去找醫師。”
“說來話長,之後再解釋吧。”東方晴君本想擺手,猶豫間微微側目看向了身後的達達利亞,“不過那家夥應該需要……我還想從他那裡得到有用的情報。”
涉及到愚人衆在璃月的計劃,還是不能丢下他不管。
迪盧克幾乎沒有猶豫,隻是帶着些許無可奈何地點了下頭:“是……您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呢?”
東方晴君扶額,微微歎氣:“我不想把你卷進來的。”
“一方面,身為蒙德的重要戰力,你不該在這個時期離開,另一方面……之前承蒙照顧,我更不該迫使你救助愚人衆。”
“于情于理,我都應該以你的感受優先。”
“……”迪盧克愣在原地,一時想不出任何應答的話語,隻覺得内心深處湧動的燥熱在折磨着自己。
自己曾說過與愚人衆有淵源……原來她還記得。
“但眼下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你是最好的選擇……所以如果你願意,日後我一定會加倍補償你的。”
他沒有想到她會這麼想,卻又突然慶幸她會這麼想,不知所措的心緒就這麼攪在一起。
他的感受?
已經許久沒有人說過這種話了……包括他自己。
不是壞人?
“嗷?”小雪龍往口袋裡縮了縮,東方晴君輕輕地隔着口袋拍了拍它:“嗯,是朋友。”
迪盧克看着東方晴君,哪怕完全是另一幅容貌,哪怕眉眼間滿是倦怠,也能分辨出那種傲然的淩厲。
從一開始他就該認出來的。
“東方大人,愚人衆害死了我的父親,所以我憎恨他們。”迪盧克站得挺直,聲音也未曾有一絲的顫抖。
晴朗的天,碧藍的海,溫暖的陽光下,暫别後又重逢的神明與信奉神明之人,卻突然轉向了如此沉重的話題。
東方晴君微皺了下眉,沒有出聲打斷。
“雖然我不知道父親為何會從他們手中得到邪眼,雖然若不是為了保護我和騎士團的人,父親應該不會輕易動用它。”
“或許我更應該譴責自己的無能——”沉悶的叙述戛然而止。
喉嚨發幹的迪盧克垂眸,看着東方晴君抓住他手腕的手。
“迪盧克,至少……原諒自己吧。”
“當時的你并非無能,而是已經竭盡所能。”
東方晴君平和地注視着他,沒有同情,沒有憐憫,隻是帶着淡淡的撫慰:“不論你的父親知不知道他選擇的結局是怎樣的,他都不會後悔的。”
“因為站在這裡的你,一定是他眼中最驕傲的光景。”
啊……
迪盧克啞然,那種酸澀而微涼的的心情像是細細的溪流湧入了滾燙的岩漿,騰起大片大片厚重而嗆人的霧團,明明溫度稍降了下來,卻更加喘不過氣。
“你可以一直憤怒下去,傾盡所能地去尋找真相,去複仇……隻要能讓你覺得好過一點點,哪怕隻有一點點。”
“但失去至親的苦痛,是永遠無法消磨的結。”
“而這個心結,唯有你自己可解。”
東方晴君抿了下唇,眼中閃過一抹黯然的傷愁:“身為外人,言盡于此。”
迪盧克垂眸不語,反手握住了東方晴君的手腕,閉上眼,深呼吸後再緩緩睜開。
金色的陽光落在他的眼眸中蕩起粼粼波光,聲音輕飄飄地掠過:“謝謝您,東方大人……謝謝。”
東方晴君擡起手,擁抱了身體陡然變得僵硬的迪盧克。
他幾乎已經快要忘記,這遠比飛濺的鮮血更暖的溫度。
“那之後就拜托你了……”懷裡的人逐漸靠了上來,迪盧克下意識地伸手環住她的腰,隻聽見越來越輕的聲音,“我太困了……先回望舒客棧……和旅行者他們會合吧……”
迪盧克将沉沉睡去的東方晴君連帶着她懷裡裹成一團的小不點抱了起來,即使在幻影覆蓋之下看不見,卻還是能真實地觸碰到那沾染了些許細沙的微濕長發。
迪盧克轉身往車隊的方向走去。
“老爺!”幾名随行者見狀連忙迎了過來,“要帶這位小姐走?但馬車上堆滿了貨物,需要我們想辦法騰出一些空位嗎?”
“她乘我的馬。”
隻一個眼神示意,那為首的高大白馬便順從地低頭俯身,配合着迪盧克帶着東方晴君騎乘上來的動作。
衆人呆立在原地,一時沒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
在他們長達數年的工作生涯中,這是第一次見到自家老爺親自運送貨物,而與人同乘一匹馬,更是在他們的聽聞中,自家老爺人生中的第一次。
何況還是位年輕女孩。
迪盧克一聲輕咳打破了衆人正要冒出的浮想聯翩,注視着他們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地匆忙跑回各自的位置:“……還是整理一個稍大點的空位出來。”
“呃?”再次愣住的随行者們又扭頭看了過來。
迪盧克沉默了一瞬,有些不大情願地開口:“把那個愚人衆也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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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如薄霧般交融,又化開,流轉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