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凜之頗感心累的坐下,下課後頂着一堆好奇的目光,面上不露分毫,鎮定自若的跟在于曼曼身後出去了,心裡的小人上蹿下跳間或抽自己幾個嘴巴子,過了會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磕頭。
感覺要精神分裂了。
他一臉冷靜的想。
啊,這操蛋的世界。
于曼曼領他到了辦公室坐下,很貼心的關上了門,眼含鼓勵,示意他可以開始說了。
餘凜之也沒猶豫什麼,開門見山直接說出了理由:
“我在暑假期間做了一個半月的兼職,從早上七點到下午五點,再從六點半到淩晨兩點,真的沒時間做假期作業了,請您見諒,我之後會降低做小時工頻率,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進屋之前于曼曼想了很多餘凜之可能對她說的話,諸如對學習沒有興趣,作業實在不會做......種種,沒有一種是這麼在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一時失語,下意識看向少年寂冷的眸子,那雙眼睛裡向來不出現什麼情緒,卻是第一次把過去的自己無法訴之于口的話明明白白的說出來了。
“你不是還沒成年......?是家裡有什麼困難嗎?”
餘凜之稍微一想就知道,看之前王夫林主任的樣子,學校高層估計都清楚他的家庭狀況,但念及原主的自尊心,保密做得很好,隻要原主不說,身邊的同學和老師都不會知道。
他不知道原主究竟給自己塑造了一個什麼樣的人設,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犟種想要把自己所有脆弱的地方都用尖銳的殼子包裹起來,恥于說出自己的困難,他的自尊高懸在上又那麼不堪一擊,神經與心髒都被一條絲線牽着,像機器一般孜孜不倦被驅動,一刻都不能停下來,這麼看,似乎活的和之前的他一樣累。
但本不必這樣的。
餘凜之替他說出來,也不在乎那個家夥如果還存在,發現了自己精心編織的外殼被戳破,冷硬的裝束被盡數解開會如何跳腳。
他當然同樣的有尊嚴和信仰。
兩個外貌上無限趨近的個體,内裡也由相同和不同的部分組成。
貧窮是原主耿耿于懷的罪孽,是無法跨過的天塹,是敏感的少年午夜時分,為了不把真心話無意識吐露出來而猛然驚醒的噩夢。
不是他的。
他的自尊,從不懸挂于這種東西之上。
“我從小就沒有父母,是外婆養我長大的,她年紀大,幹不了活,我上高中之後,家裡就沒什麼錢了。”
窮不是什麼原罪。
心甘情願的爛才是。
混賬小子,你很怕這種事情被說出來,被公之于衆?
我就要說。
“如果我不抽時間去做一些活兒,不光學費,連外婆也吃不上飯了。”
羞于見人的貧窮一旦被揭露,憐憫與輕蔑就會像潮水一樣,鋪天蓋地湧來化為恥辱感,足以淹沒一個把自尊心看得比什麼都重的少年。
但餘凜之坦然承認了,這一切他都不怎麼在乎。窮就是窮,窮怎麼了。
還是那句話,要是一個人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還指望誰看得起你?
如果憐憫和同情能換來便利,無論是之前的他還是現在的他都不介意去做一做,示弱的好處在很多時候已經相當明顯了,聰明人都深谙這個道理,區别隻在于能不能低得下頭。
而餘凜之恰好豁得出去。
過去的他尚且可以對着數十個攝像頭,也對着攝像頭後的所有人坦然無比的說他就是個孤兒,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得來的。如果他恰好是個平凡人,沒有聰明的頭腦,沒有還說得過去的外貌,那他就和千千萬萬個可憐的孤兒一樣,無人問津,或是庸庸碌碌在角落裡像雜草一樣生長,或是如落葉一般悄無聲息的陷進泥土。
可他不一樣,所以他站出來了,站在高處,活成了個别人豔羨的樣子。不論那樣的生活是否真的快樂,過去的經曆都告訴他,向前走,隻要不是卑劣到出賣自己的行為,都可以算作向命運交換幸福的小小籌碼,比起前途來不值一提。
原主這個傻子,明明就有可以依靠的人,卻還是瞻前顧後,别别扭扭,傻的要死。
餘凜之這麼想着,也不免想起原主現在不知所蹤的事實,沒來由更加憋悶,眉眼郁郁,籠着憂色,落在于曼曼眼中,就是少年人鼓起勇氣說出來後,自尊心受挫的表現。
年輕的老師不禁有些心疼,也顧不上這個之前“為非作歹”的學生的叛逆品格,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發,柔聲道:
“一定很辛苦吧......我也該說聲對不起,老師之前不理解你。既然你想學習了,也不用着急,一切慢慢來就好。作業不用急着補,以後有什麼地方不懂,直接來辦公室問我,包括上學期和上上個學期的内容,都可以。隻要你還想學習,老師無論如何都會幫你。”
餘凜之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用力捏住自己衣角,對于曼曼露出一個淺淡的笑:
“謝謝老師,那以後,就麻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