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被問得燈光一卡:“一加一為什麼會不等于二?”
“你看。”笛安勾唇,笑意更甚:“我也不屑于和你探讨這個問題。”
肉眼可見,活燈光乍然暗沉。
笛安沒管它,繼續道:“你覺得,我不過是你挑中的答案,一個任你掌控的人偶,一個值得探索的試驗品。”
“而在我的認知裡,你根本就不存在。”笛安盯着它,重複:“你根本不存在于我的認知中,并不是超過了我的認知,而是夠不上,并且永遠都不會夠上我的認知。”
“無妄之談!”
活沒有五官的臉上居然浮出了猙獰意味:“狂言诳語還敢奉為真理!我們從來不在同一層次,根本不能同概而論……”
“是啊。”
一個怒容滿面,一個雲淡風輕,隻不過這次立場颠倒,笛安成了遊刃有餘的那一個。
“我也這麼想的。”
“可你并不能邏輯自洽,明明說着瞧不起人類,看不起我,不屑于與我辯駁,卻為什麼要拼命在我面前刷存在感呢?”
活這一下被噎得有些狠,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其實從你進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隻是我心中的恐懼。”笛安沒管它,繼續侃侃而談。
“但是我也知道,你在任何維度的存在是共通的,所以我眼前的你,其實也是你,而你現在……确實是在我面前是吃了個大癟。”
“怎麼辦。”笛安咧嘴,笑得更開心了:“我更有成就感了。”
此話一出,活燈罩都開始了不受控的震顫,笛安也沒管他,隻坐在沙發椅上,含笑等待着它的反擊。
“你如此坦然的高高在上确實讓我佩服。”
“但你以為,你的談資有什麼?力量?意志?還是……愛情?”活終于調整好了自己思路,他上前一步:“你覺得你的愛很偉大嗎?”
“私欲濃烈到了極緻,你們管這叫愛。”
“将自己的情感強行寄托在對方身上,要挾清白無辜者沉淪欲望的漩渦,原本清醒獨立的個體,抛開理智,失去邏輯,直到靈魂被糾纏得七零八落,思想也被牽扯得起伏不定……”
活的聲音愈發尖銳,像是找到了勝利的論點,激昂諷刺:“這是情愛,這是你們的愛!這是你對他的愛!”
“是又怎樣!”
笛安猛地站起,眼神癫狂步步緊逼:“卑劣又怎樣?低俗又怎樣?自私又怎樣?”
“我從不覺得我愛得高尚我愛得偉大,相反,我比你說的更卑劣,更自私!我要他永遠陪着我,隻要有我存在一秒,他就必須在我身邊!哪怕他厭煩了我,我也要一刻不休的糾纏他!我就是要逼他和我堕落,我就是要他失去理智,我就是要一直糾纏他!直到我死!”
笛安已經緊逼到了活跟前,他呼吸急促,眼神也赤明得可怖:“哪怕我死……哪怕我的意識完全消失,我也該在他身邊!存在到最後一秒!”
活似乎真被笛安這頓理直氣壯的嘶吼唬住了,好幾秒後才閃着燈光出聲:“真該讓他聽聽你這些發言,多麼自私可怕的愛,讓人覺得窒息。”
“就算窒息也輪不到你在這評價!”
笛安終于平息了呼吸,他退後一步,眼神鄙夷:“你是什麼東西,你連人都不是,又這麼配提那個字?”
“你自以為高高在上,自以為人類情感俗不可耐,那是因為你沒有資格擁有情感。”
“就像這個錯漏百出的世界,你的高高在上,你的思想邏輯,同樣錯漏百出。”
活又沉默了幾秒,随後不鹹不淡回道:“你說的沒錯,但我的錯漏百出并不是源于我自己,是源于你們人類。”
“嚴格意義上來說,你們所能見到的我,是由人類創造的我,我所展現在你們面前的意識狀态和言行舉止,都是根據你們的思想派生。”
笛安輕蔑一笑:“你是想說,攻擊你就是攻擊人類?”
“轉移矛盾就沒必要了,我自始至終都隻争對你這個東西,‘東西’是什麼?就是從來沒把你當過人,就算你學習人源自人,那你也隻是個拙劣的半成品,就連“你”這個代詞,也隻是拟人用法,懂了嗎?我罵你從無負擔。”
“說得好!”
活這次成功把控住了自己的狀态,至少沒破防,甚至還為笛安鼓了鼓掌。
鼓完掌,他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耽誤時間了。”
“你覺得我隻是你的恐懼?那你現在知道該怎麼戰勝我嗎?”
笛安神情微斂,沒說話。
或許是剛才被笛安蹉跎狠了,這次活不再顧左右而言他,很是直截了當:“你其實早就想到了吧,從一開始就想到了。”
“剛才那些插曲,隻不過是你想逃避那個結果,故意作為。”
說到這,活的語氣恢複往日自信。
“你害怕莊北不存在。”
笛安心中猛得一沉。
“懷疑的種子,從你遇見莊北時就埋下了。”
笛安轉過身背對活,表面看上去沒什麼變化,但呼吸漸漸急促。
“出現的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就像我為折磨你而做的刻意安排,就像你在煉獄中掙紮時,虛構出的美好記憶……”
“别說了!”刺耳的咆哮乍然打斷活。
笛安死死撐着桌面,明明是沒有失去代謝功能的身體,卻從額間滑下了顆豆大的汗珠。
即使那汗珠滴入眼眶,刺痛眼珠,使本就通紅的瞳仁更鮮紅如血,他也沒有任何眨眼擦拭的行為。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莊北從來都不存在,你該怎麼辦?”那個聲音還在說。
笛安的呼吸停滞了。
“多麼完美的人,完美承受住了你的愛,還完成了一場完美的救贖,可惜……他不存在。”
窒息,憋悶,極度缺氧的大腦發出無數次警告後,笛安終于記起,自己還需要呼吸。
他的意識又開始混沌,就像之前那樣,就像一直以來那樣,就好像他從沒清醒過,隻會瘋瘋癫癫的自言自語,對着空氣癡笑,構造出自己想要的美好記憶。
都是假的。
根本沒有那樣好的人。
從來沒有人會來救他。
也從來沒有誰愛他。
都是他的妄想。
他早就瘋了,一年前,十年前,或許更早,一百年前……在他開始計算時間,在這個沒有時間的世界裡計算時間時,他就已經瘋了,他從進入那個高維裂口的那一刻,就徹底瘋了,他根本沒有成功爬出來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想,他從來沒有遇見什麼人,都是他的妄想,都是他為了逼自己的意識存續,而構造出的美好幻想。
漸漸的,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化,腳下踩着的,也不再是堅實可靠的地闆,而是那片透明無暇的,映照着蒼白雪山的,布滿黑紅血迹的,隔絕整個世界的,屏障。
“最可怕的是……”活對着笛安緩緩吐字,燈罩上的光芒越發熾烈,就在光芒要達到頂峰時,他忽然一卡。
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得動搖了靈魂。
接下來,活的面容在笛安看不見的地方開始了高頻率的跳動,繁複的燈罩凝聚出若有若無的五官輪廓,原本的發聲也變得斷斷續續,就像是有什麼在與活争奪說話的權力。
“最可怕的是……”
漸漸的,原本詭異的語調緩慢趨于溫潤平和。
“在這個世界,你無法戰勝的恐懼,都會變成真實。”
笛安驚覺擡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