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沈行約睡意正酣,撥開那隻手,迷蒙地轉過臉去,思緒浮沉之間,腦中突然一個靈感迸起。
“啊?穿回去了?!”
沈行約頓時驚醒,他觑起眼睛,回手去摸眼鏡,挂在鼻梁上,迷糊地四處去看。
還是那間營帳,光秃秃的氈帳,中間一根木柱子,大門開着,清新的冷氣灌進來,遠處山巒起伏,氤氲在淡藍色的薄霧之中。
“唉……你幹嘛啊,”期望落空,沈行約頓感無語,他松勁地躺下去,氈毯扯到臉上,“别煩。”
“起來。”蕭拓擡靴踢了他一下。
“别鬧了,”沈行約眼皮一沉,整個身子全都縮進氈毯裡,“好幾天沒睡過一個囫囵覺……”
蕭拓抿了抿唇,一擡手直接把毯子掀了。
身上的溫暖一瞬消散,沈行約冷得一個激靈,跪坐起來伸手要搶,蕭拓把氈毯一卷,扔在了遠處。
沈行約:“……”
緊接着又是一件皮革長袍,劈頭蓋臉地甩過來。
“把衣服穿上。”
蕭拓說,說完不屑地轉身過去。
“起這麼早幹啥?”沈行約被迫坐了起來,一臉起床氣,開始胡亂穿衣:“你不是王子嗎?有活要幹?這麼早起要去放羊?”
蕭拓:“……”
沈行約耷拉着腦袋,認命地把胳膊套進袖子裡,恹恹地想:
這破地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
除了剛穿過來那幾天,當當皇帝還算自在,剩下就沒一天好日子,不是群臣聯合起來造反,就是一群野人要殺他,好不容易碰見個熟人,結果這哥們更是癫到沒邊兒,誰家好人天剛蒙蒙亮就爬起來的?自己不睡,也不讓旁人睡,把他從被窩裡強征起來,這會連睡覺都成了奢侈,*****的簡直沒個消停!
沈行約清早被吵醒,火氣很大,卻隻能默默腹诽。
少時穿戴齊整,他展袖去看,終于忍不住發起吐槽:“這袍子也太難看了!款式怎麼和你的差這麼多?!我好歹也是個皇帝啊……隻不過、現在号被盜了就是了……”
沈行約邊說邊走過來,拽過蕭拓的袖袍,和他進行比對,這麼一看,顯得自己身上這套作工十分粗制。
此時,兩個奴隸端着一應飯食走到帳外,蕭拓略一擡頭讓他們進來,拂開沈行約摸在他衣料上的手,冷冷道:“啰嗦!”
沈行約:“……”
沈行約幹笑兩聲,讪讪收回手,自覺讨了個沒趣。
這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曾幾何時,他也是侯服玉食衣馬輕肥,出個門千乘萬騎随駕護衛,身後的儀仗隊浩浩蕩蕩,人山人海呼嘯來去。
沒想到一朝失勢,反倒讓這個昔日舔狗——他的前男友逮到機會,踩到他頭上來作威作福,真是倒反天罡!
而且,沈行約陰恻恻地盯着蕭拓看,總覺得這家夥心眼窄得很,說不準是在故意報複他,當下決意,隻要他不來惹自己,那麼自己絕不主動招惹他。
沒辦法,畢竟眼前情勢也不明朗,萬事先以自保為上。
一陣思來想去,沈行約還是覺得那群昏了頭的朝臣實在可惡,當時他都那個态度了,就差給他們跪下磕頭喊兩聲爸爸,這群朝臣依舊無動于衷。
縱然那狗皇帝再多不是,可又關他什麼事?
要非說關他什麼事,那一定要把他發配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嗎??搞什麼?暴君《變形計》?
侯雎、馮臯……這兩個頭昏眼花、一把年紀不想着退休反而造起反了的叛逆老頭。沈行約沉吟着坐下,眸底閃過一絲冷峻,早晚有一天,他必得把這兩個老東西的腦袋擰下來,串在一起,當夜壺用!
‘啪’地一聲,蕭拓盛了一碗湯,擱在他面前:
“你吃不吃?!”
沈行約:“……”
從容不迫地拿起碗筷,沈行約還是那句話——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一口羊肉一口湯,他埋頭大快朵頤起來。
看着面前人這幅沒心沒肺的樣子,蕭拓深吸一口氣,感受着額前一根青筋,此時在一抽一抽地跳。
沈行約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雙腿頗豪放地分開來放,調整姿勢時,還有意無意踩了他一腳。
蕭拓:“……”
蕭拓頓覺心頭一股無名火,正一下一下地往外竄。
一想到他苦心經營這麼久,好不容易在胡泷建立起來的根據,一朝被那老東西占為己用,結果就為了換回這麼個全無心肝的家夥!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雖說救就救了、麻煩惹就惹了,從昨夜到現在,他也從沒後悔過。
可眼下,所有胡戎人的目光虎視眈眈,全都盯着他帳下這個被囚的廢帝,恨不能找個機會把沈行約千刀萬剮了。
到了這種險境裡,這家夥怎麼沒有一點危機感?!
端起筷子時,蕭拓暗暗在想,難道是因為我在,從而給他營造了一種很安全的錯覺?
筷頭夾起一塊燴筍,蕭拓暗自下定決心:不能對他太好了!
為了讓沈行約長長記性,也為了攝提格在部族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威望,族人的眼光他總要顧及一些。
對,不能對他太好。
蕭拓收回思緒,筷子落下,夾起的筍尖卻是擱進了另一隻粗陶碗裡。
桌案上,那道鋪不滿一碟的燴筍,并非草原尋常的菜肴,而是專門從遙遠的中原南部地區運輸而來,專為王庭貴族食用,其珍貴程度可想而知。
蕭拓此行趕回金都,随身沒帶一名仆從,這兩日飲食起居亦無特殊照顧,今早飯食,想必是攝提格着人送來的。
說到底,不論攝提格昨夜怎麼沖他發火,兩人之間鬧得如何不愉快,可到什麼時候,他終是想着他的。
怨隻怨世事難料,就連蕭拓自己也沒想過,他竟有一天會再見到這個人,以至于陷入忠義兩難的境地。
而且,他還破天荒地忤逆了攝提格的意志,舍棄了幾乎他能舍棄的一切,隻為救這個狗東西。
……倒也罷了,等到他的親信景望從胡泷趕回,路程至少也要四五日,這幾天裡,王庭中隻怕還有不少事等着他去處理,照此想下去,蕭拓的臉色又沉下去幾分。
他看着沈行約很自然地把他夾過去的菜吃了,正茫然時,帳外響起平義的聲音,沈行約回過頭,兩人對視了一眼,蕭拓道:“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