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善新營,油燈映照下,景望和衣卧在榻上,手臂交疊,枕在腦後,正神遊時,帳外腳步聲傳來,帳幕被拉開一角,一個身影走了進來,景望下意識地看過去,匆忙坐起:“主上?”
“不必行禮,坐着就行,”蕭拓在石桌前落座,手裡還拿着一沓什麼東西,道:“今天怎麼樣?回來還習慣嗎?”
景望起身過來,為他斟了一杯奶酒,在石桌側位坐下,與他彙報了今日督軍搭建營帳等事的進展。
蕭拓道:“加快些進度,争取在兩日内完成。新營搭建從簡,咱們的物資有限,不必過于繁複。”
景望道:“是。”
蕭拓道:“還有一事,明日起,你派幾個機靈點的手下,去盯着車牧那邊,給我去查年底部落收繳歲貢一事。”
景望點點頭,面露思索神色。
蕭拓繼續道:“最好是能将二十六部各部所繳的稅額抄錄一份,至于是需要動用武力,還是财力,你自己斟酌。隻一樣,暗中進行,動靜越小越好。”
景望颔首道:“是,主上。”
蕭拓沉吟地一點頭,握着東西的手頓了頓,像是要走,景望忙不疊道:“主上……還有一事。”
“什麼?”
“今日時,關押在下沙監牢的那個人,托值守的甲兵問我要一樣東西。”
景望一五一十回道。
原本打算起身的動作緩了一下,蕭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
“他要什麼?”
“鹿皮布。”
蕭拓:“……?”
“說是要擦什麼……‘眼鏡’?屬下未能領會其用意,而且,此事未經您的準許,我沒敢給……”
蕭拓:“……”
蕭拓頓了一下,臉色不由得沉了幾分。
在渾北草原,鹿的數量十分有限,加之捕獵鹿的難度較大,一張鹿皮顯得十分珍貴。但這對于馬背上長大、以狩獵為習的他而言,也并非什麼不易得的物件。
但令蕭拓感到不滿的是,這樣一件小事,沈行約為何不直接從他要,而是越過了他,來問景望?
景望觀察他的神色,斟酌語句道:“主上,今日下午時,您被召回王庭議事,也是在那段時間,甲兵來營帳傳話,見您不在,才将此事轉述于我。”
蕭拓臉色稍稍緩和,道:“他要什麼,隻要不是刀劍槍棒,有的隻管給,沒有的和我說。”
景望不動聲色地,道:“是。”
蕭拓起身,将手中羊皮紙與木尺擱在桌上,手指一推,遞了過去。
景望不解其意,拿過去看,上頭畫着幾頁粗制的草圖,樣式很是新奇。
蕭拓頓了頓,道:“你去找工匠,按照圖紙,将這個東西做出來。”
之後的幾日,益善的營地建造完成,蕭拓聽從老閻都的指令,又着手領兵,與烏祁山以東的蠻夷打了幾仗,追回少部分被掠走的羊畜。
仗打赢了,但蕭拓心裡并不痛快。
老閻都拿沈行約作為要挾,要他将所獲的戰利品盡數上繳王庭,至于戰敗的虧空,卻要他一人補齊。
這天,蕭拓走到結了一層薄冰的河道前洗淨血污,從西北王庭方向,老閻都的親信架着獨輪木闆車,給他拉過來一隻綁着四蹄的公羊。
蕭拓直起身,袖口挽得很高,露出青筋凸起堅實有力的手臂,手掌中,金刀上的血迹被水沖刷成淡粉色,他微微蹙眉,緩步走過去。
幾名甲士圍上前,一根長矛穿過結繩,挑起羊蹄,把羊倒吊起來。
在一陣刺耳的羊叫聲中,衆人緘默不語,隻等着他的反應,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蕭拓臉色陰沉,上前兩步,一刀刺穿了羊的肚腸。
他知道,老閻都打着賞賜胡戎勇士贈羊的名義,實則是想以此警告他,處理好與沈鐩之間的關系。外頭盛傳的那些流言,終是給他帶來了影響。
‘啪’地一聲,一把鋒利無比的小刀摔在桌上。
蕭拓從外面回來,經過桌前時擡手一扯領口,帶着風勢般坐上主位,手臂搭在獸皮扶手上,看什麼都不順眼。
沈行約剛要開口,便見他擡起長靴,一腳踹翻了兩隻凳子。
沈行約:“……”
夜晚的營帳靜悄悄的,鬧出的響動顯得格外突兀。
沈行約道:“你又抽什麼風?”
蕭拓愣了兩秒,朝他調過視線,一副不好惹的樣子:“你再說一句。”
“英雄氣短,我這是關心你,”沈行約一手揉了揉脖頸,裹了個氈毯走過來:“氣性太大容易短壽……”
“你敢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