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身側，篝火堆噼啪作響，頂部火焰跳竄，飛濺起數道火星，如流螢般旋繞，向夜空深處而去。

火光映在沈行約的半邊臉頰上，在他挺直的鼻梁處，劃分開一道明暗分界。

比例完美的半張臉浸沁在暖光中，泛起柔和光澤，陰影下的另一面，愈發顯得森然冷寂。

怕嗎？好像也不怕。

方才那一刀，是他在危急狀況下，完全下意識的舉動。

認清自己殺了人後，沈行約隻是愣了一下，容不得他多做感慨，面前的甲士發出暴喝，齊聲沖殺過來，為首的鞣勒人持戟直刺，數道兵刃緊随其後，蕭拓反手抓住沈行約手腕，将他一把拉開，回身時橫刀格擋，始終擋在沈行約身前。

混戰間，沈行約雙手持劍，不懂招數，一陣左劈右砍，冷不丁捅出一劍，還要防備濺出的血沾到眼鏡片上，阻擋視線。

正是形勢危急，間不容發的時刻，沈行約卻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朝身側問說：“哎，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激烈的交鋒中，兵刃相接擦出火星。

蕭拓以金刀勾住戟鈎處，猛力一鈍，攔斷數隻兵器。

“你站在那，”再擡手時，蕭拓運力震退數人，唇角的血迹已然幹涸：“我就知道是你。”

沈行約：“……”

“那你眼神還挺好使的。”

兩人錯身站立，一臉防備地緊盯對面，蕭拓卻道：“不用看。”

沈行約來不及深想他這話的意思，兩個鞣勒人持刀朝他砍來，為首一人的長刀猛然劈下，刀刃尖利，劃破長空，暴鳴聲響徹耳際。

匆促避閃間，沈行約連退數步，緻命的一擊被他旋身避開，刀刃擦着他肩頭，削落一绺碎發。

沒有任何空檔，數道兵刃斜刺而來，沈行約以劍格擋，手腕卻被擊中，手中短劍被擊飛，在半空抛出一道淩厲的弧線。

沈行約愣了一瞬，反應極快，迅速向一側傾斜身體，趁那刀鋒落下時，整個人後仰上身，擡腳使出一記擊踢，這一下後，他踩着刀背，借力躍起，另一腳猛踹向那人面門。

為首的鞣勒人被他踢中面中，眼前一花，踉跄退步，撞退身後數人。

落地時，沈行約順勢一滾，翻跪起身，短劍在半空旋繞兩圈，落回到手裡。

另一邊，蕭拓被十幾個鞣勒甲士團團圍住，兵戈錯落，狂風驟雨般朝他襲來。

蕭拓一手持刀，另一手揮使長戟，經過之處，鮮血彙集如流，在雪地上連成一灘深褐色的血泊，漸漸凝結成凍。

一片混亂中，一個鞣勒人趁其不備，從一側發動偷襲，揮起短劍，朝他手臂砍來，等蕭拓解決掉身前麻煩，回眸來看時，那人突然頓在原地，嘴角溢血，直挺挺地倒下。

在他身後，沈行約反手執劍，那劍刃上滿是血水。他盯着蕭拓，呼哧呼哧地一陣痛喘。

兩人對視，沈行約看見蕭拓的腰腹處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洇透了他的衣衫，順着裙甲，不住往下滴落。

“怎麼？”蕭拓咳了一聲，将人護在身後，喘息着問：“良心發現了？”

半個時辰前，沈行約打馬在林地穿行，夜風吹襲，寂靜的林地中一時隻聞得馬蹄聲，行過一段路，前方忽然現出一道岔口，岔口之下，指向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馬兒在此短暫停步，沈行約猶豫了一下，對着馬說，也像是對自己說：“哎，要不然……回去看一眼？”

黑馬咴咴地叫了一聲，馬頭一陣搖晃。

沈行約擡手按在馬鬃上，自言自語地說：“狗東西落在東夷人的手裡，估計下場會很慘，雖說這和我關系不大，但那畢竟是你主人，”

他摸了摸馬毛，語氣随意道：“……要不然，你來選？”

馬蹄不耐煩地刨了兩下雪，黑馬低下頭，嚼起了旁邊的樹枝。

沈行約俯身去揪馬耳朵，一臉嚴肅道：“聽好了啊，你要是走那條大路，咱們就回去，看他一眼，最多……替他報個信。”

沈行約說話間拽出馬嘴裡的枯樹枝，接着道：“要是選這條小路，那就不管了！狗東西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

說完，沈行約重新回到馬背上坐好，放下手中缰繩，将選擇權交由這馬來決定。然而，在他說完後，馬蹄駐足，卻是不肯往前走，沈行約輕磕了一下馬镫，催馬進發。

黑馬搖頭擺尾，朝着大路方向走去，馬蹄一轉，忽地踏上了那條曲徑通幽的狹窄山路，快跑起來。

沈行約俯下身，順着馬背摸起缰繩，抖開輕喝一聲，黑馬帶着他駛入夜色。

馬蹄聲漸漸遠去，林地又歸于寂靜。

月光漫過林中樹影，一陣哒哒馬蹄聲隐入林海深處，像是餘音散盡後的回響，随着震落的積雪，卻再次變得生動響亮起來。

月色下，沈行約跨馬疾馳，身後激起一道雪霧：“走！回去看個熱鬧！”

一隻渡鴉振翅飛落，停在樹梢，靜靜觀察着林地中打鬥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