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片刻,老閻都方才在關澤格如的攙扶下步入帳中。
他面如蠟色,體态明顯地佝偻,整個人看上去十分憔悴蒼老,比起他們離開王庭前往冬狩時更甚。
“你們知道,父王為什麼在這時候,把你們都叫過來嗎?”
老閻都沙啞的聲音響在王帳裡,緩了緩,他繼續道:“想必你們也都看到了,這其中,少了誰……”
衆王子左右看看,除二王子攝提格不在場外,最外側本是八王子莫訖拉的位置也空着。
靜默的王帳中,老閻都忽地發出一聲長歎,他擡手蓋在臉上,一時竟不能再發出話來。
就在衆人沉默之際,蕭拓率先站出來,道:“我有話說!”
衆人調轉目光,向他看過,蕭拓側過身子,提聲朝帳外道:
“把人帶進來——”
随後,便見兩名甲士抓着一名鞣勒人步入帳内,那人被五花大綁,摔跪在王座前,正是那一晚被蕭拓扣押下來,巴浮的心腹。
車牧看向那人,臉色遽變,他迅速調整過表情,又複看向蕭拓,眉宇有些不安地凝起。
“攝赫,你這是要做什麼?”
老閻都重重地一拍王座扶手,用斥責的語氣道:
“孤王的話還沒完,哪裡輪得到你在這庭上胡鬧!”
短暫地察言觀色,車牧也道:“三弟,你好歹聽父王把話說完,再議你的事不遲,不然你這樣做派,隻怕讓人誤以為這整個胡戎都由你說了算!”
一頓,車牧做出一副大義凜然之态,規勸道:
“老二他尚且還被關着,沒了攝提格的制束,難道你就這樣目無尊長?連父王的話也不聽嗎?!”
不等老閻都再發話,蕭拓已沖到車牧身前,他的眼眸淩厲如刀,語氣卻十分平靜,道:
“這話,你不如說給自己聽。”
兩人對視,車牧眼中顯出幾分不易察覺的焦灼,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你……”
“父王——”
蕭拓不再與車牧糾纏,而是轉向王座,肅聲道:
“此次冬狩,有人勾結東夷,通敵叛部,暗中将我的行蹤出賣給鞣勒族人,在岐嶺山谷中,兒臣中了他們的埋伏,帶隊死裡逃生,”
說到這裡,蕭拓将領口護風解開,扯下大氅,露出繃布纏束、血迹斑斑的上半身:
“若您不信,這一身傷痕便是鐵證!”
話畢,帳内一時落針可聞,帳中所有人的眼光全都注視着他。
車牧皺了皺眉,臉上略過一絲隐忍的不安。
老閻都在關澤格如的攙扶下走下王座,緩緩道:
“聽你的意思是,孤王的這些兒子中,橫生出了一個禍害?”
一頓,老閻都流露出一貫對蕭拓的打壓神态:
“攝赫,你的性子,孤是了解的,這一身傷,遠證明不了什麼,你若鐵心了要指證别人,起碼該拿出确鑿的證詞來……”
蕭拓冷冷地一扯嘴角:
“如父王所願,兒臣在與敵交手之中,已将知曉内幕者揪出,此人是鞣勒王長子巴浮的心腹,對那叛徒與敵勾結的細枝末節了如指掌,此刻,人已被我帶來帳中,請父王裁決——”
老閻都向前一步,看了眼跪在正中央的鞣勒人質。
他緩步到蕭拓身前,擡起頭,問道:
“在你看來,是誰有這麼大膽,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蕭拓冷哼一聲,轉而看向車牧,正要開口時,忽地,對面那隻蒼老枯涸的手掌高高揮起,一記清脆響亮的巴掌聲随之落下。
這一聲後,帳内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但見蕭拓毫無防備,被老閻都狠狠甩了一個耳光,腦袋一偏,整個人向一側趔趄了半步。
頰邊發絲散落,時間仿佛在此刻凝滞。
站定之後,蕭拓擡起眼眸,出掌一推,拔刀怒起。
差那麼一寸,蕭拓的刀架在老閻都身前,若不是關澤格如及時攔住,以兵器抵擋,隻怕蕭拓方才在沖動之下已經弑父。
而他這個犯上作亂的舉動,令大帳立時亂作一團。
見此情形,蕭拓所帶進帳内的兩名甲士也都拔出武器,将那鞣勒人質帶到一旁,嚴加防守。
“放肆!放肆!”
一片混亂中,老閻都連聲怒道:“全都給孤退開!他要殺我,讓他來殺!隻怕他還沒這個本事!”
“都讓開!”
蕭拓被衆人攔下,不住地想要突破人群,爆沖到對面。
掙紮間,他身上幾處傷口又洇出血來,蕭拓額前青筋暴起,眸底猩紅滲人:
“殺你又怎麼樣?你以為我不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