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的奴隸們正在修補被暴雪壓垮的馬棚。
寒風夾雜雪花,灌在人的臉上,早已被凍得失溫的兩頰被風雪侵染,仿佛挂了一層白霜。
數十隻凍得腫脹的粗糙手掌扶住一根粗柱,身着破棉袍的奴隸們同時發力,随着一聲齊喝,衆人運來木柱,用來抵住搖搖欲墜的棚頂,并在其他部位支撐加固。
另一撥人則圍在馬棚各處,用毛繩縫補帆皮帳被風吹裂的部分。
一片風煙雪霧中,沈行約解下馬缰,遠遠跑過來。
他先是将阿來和賽布抱到避風處,随即來到烏遂身側,幫他一同加固棚角。
二人合力,将被風吹得七倒八歪的棚闆扳正,烏遂回過頭,看到是他,略微怔了一下。
“我剛才經過王庭,看見運送奴隸屍體的闆車……看起來,為了應付這場雪災,以後的幾天,那些胡戎人的注意力全都會放在牛羊和物資上,”
沈行約踩着厚重的雪殼,從另一側幫他頂住木闆:“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還不是時候,”冷風呼呼地從棚闆縫隙鑽入,烏遂一手抱柱,用粗繩将木闆和柱子捆在一起,謹慎回道:“現在行動,風險太大,把握隻有六成。”
沈行約道:“你想等這場雪停?”
“如果趁現在逃的話,雪原上很容易就會迷路,”緩了口氣,烏遂凍僵的臉上現出為難的神情,道:“咱們很可能還沒走出這片草原,就會被凍死在路上。”
關于這點,沈行約做過考慮,他道:“找準時機再逃,我能偷出些物資,趁亂還能從營裡弄出兩匹馬來。”
烏遂動作一頓,内心有些動搖,想了想,他還是道:
“……可我不想拿阿來的性命來做賭注。”
粗繩在柱子上纏繞兩圈,沈行約幫他綁好繩結,一腳踩住,将木楔子釘進雪地裡。
“行吧,”沈行約沒有再堅持,而是道:“那等這場雪後,你們等我的消息。”
烏遂猶豫着點了點頭,沈行約又道:“要是一時找不到合适的時機,先不要告訴阿來他們,就像你說的,即便把所有可能出現的風險全都想好,也不可能保證萬無一失。”
烏遂道:“你……已經想好出逃的計劃了?”
“差不多,”沈行約仰起頭,望向肆虐的風雪:“主要的問題在于……咱們的人手不夠,必須要借助些别的力量。”
烏遂眉心微蹙,看向沈行約,見他稍稍觑起眼,結了薄薄一層霜花的玻璃鏡片後面,眼眸深沉莫測:
“你和營裡的其他奴隸相熟,剩下幾日,你來想辦法,試着能不能動員他們,多拉幾個人入夥。”
“可是……”
“我知道,”沈行約截斷他的話,用令人心安的沉穩語氣道:“你所擔心的那些問題,我來解決。”
夜時風聲消去了一些,蕭拓策馬從受災最嚴重的牧區趕回,經過王庭,正要去看一眼攝提格,卻碰上了剛從攝提格營地回來的景望。
他看見景望所騎的栗色馬,馬背上馱着的兩包東西依舊在上面,便知這一趟他差人來為攝提格營中送物資,又是吃了閉門羹。
蕭拓心裡很清楚,老閻都有意拿這件事情作為要挾。
尤其,趕在這樣的暴雪天氣,王庭的供給一旦切斷,又不準外人為攝提格的營地輸送給養,這樣下去,攝提格那邊必不能支撐太久。
自從上次與老閻都的那次談話不歡而散,之後的幾日,蕭拓一直刻意地逃避這件事。
但有些時候,他所擁有的身份,更像是一重枷鎖。
許多事情,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不待景望開口,蕭拓深呼一口氣,突然調轉方向,朝王庭趕去。
蕭拓騎馬闖過王庭的營門,直奔老閻都所在的王帳,一路無人阻攔。
到得帳前時,甲士将他攔下,隻說老閻都正在會客。
此行過來回話,蕭拓本就心不甘情不願,現下聽了這話,一瞬起了打退堂鼓的意思,他正牽馬要走,身後營帳大門打開,一個作使者裝扮的人從中走出,在巴裡贊等人引薦下,幾人一同離開了王帳。
蕭拓望向那人背影,并未看清來者的身份,這時甲士前來通傳,蕭拓厭惡地皺了皺眉,冷着張臉走入帳内。
***
直到暮色降臨,馬棚的修補工作隻進行了一半。
沈行約掃掉衣衫上的雪,帶着一身寒意,到火塘前坐下。
火光映在臉上,沈行約裹了個氈毯,暖了一會手。
仔細聽了聽帳外的動靜,他才謹慎地從袖口摸出一張泛黃的羊皮紙,照在火上烤了烤。
半截的紙面上,現出已褪色大半的墨迹,正是沈行約還未離開皇宮時,在府庫無意間帶出來的一張關防圖。
這張原本完好無缺的關防地圖随他一路颠沛,曾被沈行約揣到懷裡、塞入靴中,後來,初到胡戎那日,沈行約在祭台下等蕭拓,又趁機将這份隻剩下四分之一的關防圖藏好,卡在了石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