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為了不在此刻撕破臉,使周通完全倒向燕廷那邊,對方又在此種關鍵時刻,給出了一個令周通難以拒絕的巨大誘惑——甘願以自身為餌,在兩路義軍趕來之前,主動走入周通的控制範圍。
看似順理成章的一個舉動,卻足矣打消周通心中最大的顧慮。
可即便這樣,周通卻還是猶豫了。
他的猶豫源于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他很清楚,一别數月,如今的沈鐩早已不再是當日那個被朝臣蒙蔽欺就的權利傀儡,即便心有不甘,也隻能甘心接受跌落谷底的悲慘命運。
今時今日,站在他面前的,是已從殘酷的權力傾軋中浴血重生,俨然蛻變成的另一個人。
這個人明斷果決,深識遠慮,在他還未抵達荥台,甚至未與他們這行人會面前,就已經預見了之後的局面。
所有人心中所想,将要走的每一步,仿佛都成了他手中可供驅策的棋子。
而更為可怕的是,這方無形的棋盤,似乎正按照他的預想,緩慢而有序地推進着。
片刻的功夫,周通在心中反複盤算,不管怎麼說,義軍的事情是福是禍還未定,先将沈鐩控制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内,依舊是當務之急。
退一步想,即便義軍到來,形成三方勢力,可隻要沈鐩人還受他制束,那麼占據主導局面的就不會是别人,最終的退路仍然攥在他自己手裡。
想通了這一點,周通立馬跪下來,磕了個頭,凜然道:
“臣承蒙陛下信任,自當不負所托!确保陛下安然無恙!”
沈行約赦他起身,眼中帶着深沉笑意:“如此,朕與諸位愛卿都可以安心了。”
周通叩謝聖恩,當即便下令道:
“來人!速調精兵三千!日夜不離,勢要保護陛下聖駕無虞!如有疏忽職守者,軍法不貸!”
這日,沈行約從驿台移駕,住進了荥台的郡署,周通派出三千精兵,将荥台治郡官署裡裡外外圍了個水洩不通。
或許是覺得這些兵還不足以令他感到心中安穩,下午時,又額外加派了五百親信,以護持聖駕的名義,實則将沈行約給軟禁監視了起來。
對此,黑差實在看不過眼,私下沒人的時候,他對沈行約道:“陛下,周通此人不得不防,義軍将至,他分明是……”
“分明是想,将朕囚禁起來,為他所用,”沈行約很自然地把話頭接過來,道:“若時機不對,便随時賣主求榮?”
在沈行約沒說這話之前,黑差還真以為他受那套君臣大義的蒙蔽,卻不想原來他心裡都知道,黑差反而更納悶了:“您既然都知道,為何還要……”
“沒得選啊,”沈行約無所謂地語氣,淡淡然道:“他手裡有兵,不這樣,等那兩路義軍來了,咱們的處境就更加危險。”
黑差聽後皺了皺眉,眼中滿是憂慮。
“不過這也沒什麼……”
沈行約說着,走到案前,随手擺弄了兩下鄭勉送來的珍貴狐裘,又落在周通送來的華服錦食上,漫不經心道:“别有用心也好,挾主行令也罷,朕不照樣是天子嗎?習慣就好了。”
黑差:“……”
“可是……”黑差頓了頓,道:“可等兩路義軍趕來,陛下您真的有把握,能保證這兩路人馬都為您所用,而不生出虞隙?若……若晉州的起義軍和幟軍都和周通一樣,打得隻是挾帝而自立的主意,又該如何?”
沈行約聽他說完,忽而異常嚴肅地看了他一眼。
黑差一頭霧水。
“不用懷疑,”沈行約抓了把榛子,往嘴裡丢進一顆,嗑開,側頭吐了一下,目光笃定道:“大約有九成把握。”
黑差:“?”
“你說的沒錯,還可以再肯定點,比起那個周通,這兩夥義軍想要打朕的主意,所想所做隻會更甚。”
沈行約調整了下呼吸,朝他道:“所以趁他們還沒來,你抓緊時間,把挑出來那兩百人訓一訓。”
黑差也随之正色起來。沈行約那一副正襟危坐而又鎮定如常的表現,給了他一種對即将到來的局勢有着充足把握的錯覺,然而對方卻道:
“沒把握。”
沈行約咬碎了榛實,說了句寬慰人心的話:“盡力一試吧!”
黑差:“……”
“那……陛下所準備的二百死士,對戰局……?”
“大的用處沒有,”沈行約說:“起碼是個心理安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