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這話,鄭勉心中猛地一跳,他強作鎮定,不令其在面上表露分毫,頓了頓,試探道:
“老臣愚鈍,實在不知陛下所言何意,還望陛下明示……”
“你應該很清楚,朕在說什麼。”
沈行約道:“隻是,朕有一個疑惑,你這麼做,究竟是想保住你的仕途,還是這顆項上人頭?”
鄭勉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卻還是含糊其辭道:“陛下……您這話是何意?臣倒有些聽不明白……”
沈行約瞥了他一眼,決定不再繞彎子,挑明道:“鄭大人,你可有想過,你向燕廷上奏密函,為何遲遲沒有回信?”
當他提到‘密函’兩字時,鄭勉耷拉着的眼皮狠狠一跳,整個人身形一頹,像被憑空抽去了脊梁一般,難掩佝偻和老态。
沈行約目光審視,落在他的臉上,他從鄭勉垂老的面容間捕捉到了閃爍不定的慌亂。
“陛下,臣冤枉……這一定是有人!有人從中挑撥……”
“行了,”沈行約打斷了他的話,歎聲道:“你以為,朕是來找你興師問罪的?那你就錯看朕了。”
鄭勉眉頭深鎖,竭力壓下心中驚駭,不住深想他這話的含義,但見對方壓低聲音,緩緩道:
“朕不怪你,相反,朕還十分同情你。”
聽了這話,鄭勉内心驚疑不定,更感到自己的處境十分兇險。
為了穩妥起見,鄭勉特意派出自己的兩名親衛,沿途護送信差,快馬加鞭,星夜南下,出于避人耳目的考量,還特意地繞開官道,可即便謹慎至此,卻還是走漏了消息!
鄭勉一時不能确定,對方究竟是在試探,還是真的掌握了什麼,如果這是真的,也就意味着周通對自己向燕廷的示好完全了如指掌,可他卻沒有表露分毫,聯想起他方才的那番話,鄭勉的眉頭鎖得更深了。
“此種形勢下,你身為一郡長官,不論是為這一郡百姓的安危,還是為了你全族的性命,你所做的選擇都無可厚非,”沈行約垂下眼睑,娓娓道:“試想一下,若朕是你,也難保不會做出和你一樣的決定,隻是……有一點你做錯了。”
鄭勉眉心不安地跳動着。
沈行約稍稍停頓,又繼續道:“若我是你,早在皇帝的車駕駛入荥台郡内時就會動手,果斷一點,把未知的風險和麻煩扼殺在襁褓裡,而不是等事态擴大,再亡羊補牢。”
“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可你卻沒能把握。錯就錯在,你這個人太墨守成規,其實不光是你,在朝的大多數官員都是如此,自以為隻要遵守規則,不出錯,就能夠得以保全,可這套邏輯已經不适用了……”
沈行約看得很清楚,如今的燕國就像是一俱纏綿病榻,苟延殘喘的龐大軀體,連年的戰事早已拖垮了這個風雨中飄搖的國都。
而今,燕境七州,至少有四州都陷入了難以平息的戰亂和紛争。
國都之内,上至朝官,下至百姓,每個人都處在水深火熱的動蕩之中。
這樣的亂世,想要安居一隅都是一種奢望。
“其實在這之前,也許你還有得選,可你偏偏向燕廷發往了一封奏疏,”
沈行約微微歎了口氣,聲音清冷:“你想知道,你向燕廷送信後,周通為何非但沒有借此生事,反而默不作聲嗎?”
鄭勉照此深想了一下,後脊滲出一片冷汗,他回過神時,心中已猜到了幾分。
沈行約道:“因為他和你打得是一樣的主意。”
“如果與燕廷派兵作戰失敗,他便會做個順水人情,而你就是他的一步退路,也是他悖逆朝廷的替罪羊;可話又說回來,如果這一打仗勝了,你依舊是他率先祭掉的一枚棋子,因為從一開始,周通打得就是挾帝自立的主意。”
鄭勉聽後苦笑一聲:“陛下既已對眼下局勢如此看透,難道就甘心受那人挾制利用嗎?”
沈行約笑了笑,略帶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鄭大人,被人利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被利用的價值。”
鄭勉将他這話在心中咀嚼了一遍,轉眼間心念電閃,他随即道:“陛下,臣鬥膽一問,還能為陛下做什麼?”
“嗯,看來你聽明白了。”
沈行約仍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與他談論的不是生死大事,而是無關痛癢的微末瑣事:
“我要你利用郡守的身份,暗中将荥台郡内的名流及商賈控制起來,監視在一個可以布控的範圍内。同時,利用你的親信,在備戰的幾日,迅速稽查郡内富商名下的田産與宅契,核驗他們的貨物、賦稅,總之,要不惜一切代價,揪出他們的把柄來。”
鄭勉聽後略一深想,即刻領會了他的用意,頓了下,鄭勉又憂慮道:“是,隻是陛下……”
“你放心,在戰局還未塵埃落定前,誰也不能動你,朕可以向你保證。但這段時日很特殊,你不能再向往常那樣,在城署中走動,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