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肅臉色微沉,當即撩袍便跪,沈行約知道他是個什麼脾氣,便擡手道:“你先起來。”
李肅擡膝起身,目光直直地望向桌前,皺眉不語。
“今日攻打沂城,不像之前攻益陵,并非隻有死拼這一條路,而是要以最小的傷亡換取最大的價值。”沈行約轉而一瞥,語氣帶有些許寬勉之意:“隻要你有這個決心,朕準你領兵。”
李肅抱拳領命,孫隆眉頭深鎖,顯然對攻城一事還有憂慮。
“這樣,”沈行約一揮手,朝孫隆道:“以羽箭向城内送信,就說,開城免死,凡配合攻城的城内将領和官員,賞賜給他們功爵和官職。”
午時之前,軍中主将與随行軍師商議過攻城的對策,軍中開始了悄聲部署。
未時三刻,日光懸在人的頭頂,蒸騰起少許的暑氣,正是午後神虛食困的時刻。沂城的城門、城樓各處,值守的兵将卻不敢懈怠,稍有困意,便舀起一瓢冷水,潑在臉上,整個人猛一哆嗦,随即清明了不少。
微風吹過,很快到了城樓守兵換防之際,守将回營交接,在外的幾名守兵完成了換防,一個轉身的功夫,其中一人定睛看了看城下,頓時大驚失色道:
“不對!東側怎麼後撤了?!”
其餘人聞聲轉過目光,而在這時,另一側城樓已響起警報:“有情況!賊兵攻城了——!”
“防守!守東門——!”
喧聲四起,原本沉寂的城樓頓時忙碌起來,外圍手持長武器的守兵沿城界布防,弓箭瞄準;裡側的官兵架起滾熱的油鍋,防備敵兵以雲梯攀登入城。
然而這一次,對面的攻城态勢卻與往前不同,光是進攻城頭的兵衆,就足有數千人之多;而同時,攻城槌配合投擲石彈,不斷地往城中砸來。
一陣緊密的箭雨,中箭的官兵被釘死在城樓上。
才剛幹涸、沖刷下去的血迹又複重現,血水中央,箭矢上釘有墨書,上面寫着煽動投城,招降的檄文。
而此刻,城外不遠處,沈行約在行駛的王車上探出視線,随軍隊繞城,觀察着攻城的情況。
又一陣飛箭過後,投石車停了,攻城槌還在猛錘城門。混亂中,孫隆喊道:“陛下!咱們的箭矢消耗過大,也所剩有限了!”
“别管其他!”
沈行約道:“隻當是攻城的最後一戰!放開了打!不這樣撬不開攻城的口子!”
沈行約意識到,唯有先進行一輪猛攻,打得敵兵一時疏于判斷,首尾不得相顧,才可能有破城攻入的時機。
而沖在前鋒的精兵,傷亡同樣慘烈,李肅見攻城的隊伍一時靠近不了城樓,隻得暫退下來。
城頭垛口内處,浸了火油的飛箭源源不斷地射|出。
李肅以武器格擋,縱身一個飛撲,救下一人,起身時才見那人頭頂中箭,已然死了。
李肅擡手覆過那人面目,合上了死者雙眼,而後咬牙看了看戰場形勢,隻得退了下來。
沈行約被夾在軍隊中,始終尋不到合适的時機,而這時,孫隆縱馬跑來道:“陛下,這樣下去不行,根本挨不到城樓,而且,前隊的傷亡太大了!”
攻城槌已撤了下來,城門下橫七豎八,全是死去的前排兵。
看着這一幕,沈行約頭疼欲裂,甚至能夠想到,他們其中,有哪些人是隊伍裡的生面孔,又有哪些人從前與自己經曆過幾場惡戰,死裡逃生地活下來,又把命交代在了這兒。
短暫地抉擇後,沈行約決意再作一輪沖鋒,不論如何,不能讓這些人無辜犧牲。他調整過原定的攻城策略,由前部精銳猛攻,兩翼掩護,戰鼓再次敲響。
這時,城内守将根本沒想到,在接連幾次攻城都被擊退的情況下,對面竟還會持續地發起猛攻,加之此前,飛往城中,沸沸揚揚的勸降書,不少将士覺得求援無望,與其拼死守城,還不如早作變通,城内軍心動搖,防守也逐漸趨于疲态。
沈行約看準時機,擡在半空的手猛地放下,在他身側,黑差一發箭矢,射中城樓角的一名守将。
緊接着,一直埋伏在投石車下方的李肅一躍而起,率領手下兵衆,往城樓一角飛奔而去。
沈行約忙命人放箭掩護,兵将搭梯,架死在城垛間,李肅飛身躍上,踩着梯間橫木,縱身起跳,身影如迅捷的獵豹,在半空躍起一道弧線。
待攀到城樓中央時,李肅猛地一蕩身子,躲避城頭上揮來的兵器,再找時機反攻,趁勢踏上梯頂,揮刀斬落城頭敵将的首級。
身後的士兵緊随其上。
城内官兵見大勢已去,紛紛棄了兵器,四散而逃。
很快地,城門打開一線,沈行約率軍殺入,孫隆等人沖在前列,喝道:“放下兵器!陛下有令!開城投降者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