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得吃上牢飯。
男子回眸,定定地打量着他:“你一和尚對朝堂之事了解倒不少。”
他頓了頓:“方才你沒想過把我供出來?“那時他聽到普定嗓子裡發出吃痛地聲音,他本想靜觀其變,伺機而動,好在那閹人及時收了手。
“善哉,貧僧賭的就是他不會真要了我這小命。”普定單手作揖道。
男子揣度起來,郁明帝如此崇尚佛教,那閹人怎敢輕易要了和尚的命!
普定賭赢了。
“施主還是及時處理下傷口,以免傷及肺腑。”
“嗚咚”一響,男子将劍放下,劍穗上的青玉镌刻了一個“心”字,底部别着長長的黛色流蘇。
他一把扒開衣襟,整個胳膊顯露在外,鮮血将亵衣浸染了一大片。
普定瞳孔一顫,沒想到他背後的傷口這般深。
肩胛骨處是一道猙獰可怖的傷口,隐約能見白骨。
瞧着他身子骨也很精瘦,但緊實有力,習武之人大差不差。
普定從藥櫃裡取出一個白瓷罐:“這是金創藥,敷藥時會有些疼痛,你且忍着。”
“噗——“
瓶塞子被打開,普定緩緩将白色藥末撒入他的傷口處。
男子手臂青筋逼仄隆起,唇線繃直,眼眸半睜半阖,面容扭曲,仿佛有無數蟲蟻在噬骨啃咬。
汗漬順勢而下,淌過他如玉般旖旎凸起的冷白喉結。
普定看他難受,用手扇了扇,這才令他緩解不少。
男子将衣衫整理畢,門外突然一陣異響,他下意識地緊握劍柄。
“喵——喵——”,原來是隻貓。
兩人長籲一口氣。
普定小聲道:“那施主就睡這羅漢席上吧。”
話音剛落,普定坐于檀木椅子上,雙臂環抱在胸前,眯起了眼。
男子緩緩側躺下來,一隻手垂落于耳畔。
馥郁的紫檀香充斥着整個鼻腔,整個羅漢席滿是紫檀的氣息,比普定身上的檀香氣還要濃烈。
“椅子冰涼,要不師傅也睡這?”
普定眼眸半睜:“無妨,施主你好生靜養。”
男子神色不悅:”真是墨迹,你一個大男人害什麼臊!“
“何況你我同為男子。”
普定想着,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于是他窸窸窣窣地上了羅漢席。
兩人分頭而睡,但床榻較窄,兩人身軀挨得很近。
那彌漫在男子周身的紫檀香由冷意變為了暖香。
隻是,男子依舊半掩着面龐。
“和尚,你法名是什麼?"
“普定。”
言罷,室内寂靜無聲。
普定不會去問他的名字,他很識趣,知曉他身份特殊。
“待明日方便後,貧僧會護送你離開本寺。”
男子道:“不必勞煩師傅,在下心中自有打算。”
“那施主自己看着來。”
良久,一道沉重的呼吸聲響起。
男子睡得比普定淺些,但也是一覺到天明。
卯初,晨朝鳴闆,僧衆起床盥漱,普定醒來時,男子已沒了蹤影。
此刻正是早課時辰,大雄寶殿梵音不絕于耳,殿内彌漫着淡淡檀香。
僧人們先後齊誦《楞嚴咒》、《大悲咒》、“十小咒”和《心經》。
日日如此。
早課結束時,普定獨自跪在蓮花蒲團上,雙手合十,誠心忏悔。
弟子普定,昨夜破戒犯下色戒,雖非個人原因造成,弟子難逃其咎,懇請佛祖莫要怪罪!
他在釋迦牟尼佛金身佛像前虔誠忏悔,又是磕頭拜忏,又是誦持佛号。
整整一副犯下彌天大錯的吃癟樣。
一整套流程下來,他又向佛祖默禱,保佑白衫男子平安順遂,無災無難。護佑佛寺香火不絕,長盛不衰。
普定不知,裴堯光已經對他的隐疾有了足夠的興趣,他想知道普定是先天的還是後天導緻。
兩者區别極大。
裴堯光派心腹李青調查他的背景和經曆。
一聽他竟然是安國府世子,繼而又命人繼續打探。
很快有了風聲。
他花了八十文銀錢,從安國府的雜役工那打聽而來。
“普定本名安懷生,被石頭砸傷命根。”
“郎中斷言他這輩子沒法擡頭做男人了。”
“出家是他最好的歸宿,同時也因悲憫世間殺戮過重,這才一心向佛。”
“一心向佛”這四字異常刺耳,裴堯光冷嗤:“你看那秃驢是真的心中有佛?”他看向李青。
李青追随他已久,通曉他性情,哪敢接這話茬,隻好裝傻不懂。
即便那和尚不行,可他分明感受到,觸碰時是極其得滾燙!
就像把手伸進了冒煙的鐵砂鍋裡。
有意思。裴堯光嘴角微擡:“留意下那和尚的動靜,行程活動這些。”
深夜,一陣風刮起,一棵香樟樹抖了三抖。
女子身着藕粉緞襖,臉以粉紗半掩,她匍匐在樹幹上,手裡攥着一根粉玉笛。
她凝神望着趴在樹叢另一處的男子,幽幽地道:“公子最近很是擔心你,焚心。”
“焚心”是他的代号。
焚心低聲開口:“公子的話你别深信,我已經對身邊的任何人都不信任了。”
“包括我?”
“嗯,任何人!”
敕語的神色閃過一抹惆怅,轉瞬又恢複常态。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焚心搖搖頭,冷咧地笑了笑:“不知道。”
“可你這樣在外頭奔波,終究行不通的。”她的下颌貼在粉嫩的手背上,一眼不眨地望着他。
他們這種殺手,随時都能悄無聲息地送了命。
“不用管我,我們這種人,不能對人摻雜一絲情感。”
要像蛇一樣冰涼,快準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