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呃——”
莫名而來的巨大壓迫感擠壓着内髒,裘英當即低頭嘔出一大口血。
耳鳴聲和漆黑跳動的噪點如同海潮一樣翻湧而來,她感到自己即刻就被黑暗和噪音淹沒。
有一種漆黑深邃的森寒之意自腳底往上,宛如九泉之下萬萬人經年累月的仇恨不甘頃刻重壓在她的靈魂之上,期待着将她的靈魂擊潰。
這種寒意讓她下意識地發抖。
她甚至有點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仿佛正身處被極寒摧毀了知覺後的彌留狀态。
她隻能盡可能地對自己的身體下達指令,祈禱能夠奏效。
幸好,片刻後,像有陽光籠罩下來,她感覺到對身體的掌控能力逐漸回歸,她好像重新站在了大地上。
她一連變換了十來套法訣,也是一身的保命手段盡出,這才在陣陣襲來的寒意和壓迫感中穩住自身。
等到耳鳴聲消退,她才聽見裘雨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喊她:
“阿姐?”
“阿姐!”
……
她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前的黑色噪點終于盡數退去。
入眼是她熟悉的小屋的天花闆,裘英緩慢地調整着呼吸,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意識到自己這是已經回到了家中,正躺在她自己的床上。
是裘雨把她帶回來的?
她轉頭看向身側,男人晦暗的綠色眼睛在與她對視的瞬間動了動。
他單腿壓在床邊,起身靠近,“阿姐?你……你現在能看見我嗎?”
裘英感覺到他手掌貼在她臉側,帶來蘊熱的體溫。
這讓她感覺離剛才那種失去知覺的寒涼更遙遠了一些。
裘英稍稍勾起唇角,微笑了一下。
“已經沒事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尚且有些幹啞。
男人臉色并沒有絲毫的好轉,隻是無聲地吐出一口氣。
“好……”他聲音幾近不可聞,像是很艱難才從緊繃的喉嚨裡擠出這幾個字。
他臉色實在是難看,在裘英的想象裡,就算哪天她真的死了,她也想象不到比他現在更難看的臉色了。
真不吉利。
裘英端詳着他的神色,很輕地哼笑了一下,“你看起來好像不怎麼高興?怎麼,不想看見我醒?”
男人眨了下眼,沒說話。
那雙眼睛平日裡總是眼波流轉,像是一汪碧波蕩漾的青綠的潭,這會兒卻晦暗幽邃,好似潭底深藏的淵。
裘英提着一口氣,說話時氣息浮動,但臉上微微帶笑,“你的表情有點像隻打了敗仗的狗。”
男人眼睫輕輕顫動,仍然一言不發。
屋内靜得好似能聽見塵埃飛舞的聲音。
裘英不太喜歡這樣沉寂的氛圍,對她來說,任何一個劫後餘生的瞬間,都很值得慶祝。
于是她繼續氣若遊絲地說話,“真的,你見過的,就那種獵狗沒有抓到獵物,夾着尾巴回來找主人的樣子,跟你現在一模一樣。”
裘雨低下頭,把額頭抵在她的肩膀上。
裘英還想着能再說點什麼,沒等她多想一會兒,就聽臉側很近的地方,響起男人悶悶的聲音。
“汪。”
裘英笑了一聲,伸手抓了抓他的頭發,“還以為你打算一直看我演獨角戲。”
男人靠在她肩頭,一動不動。
“符文沒有生效……”他隻用氣音說話,像是全然提不起力氣來,“是神瑛使者告訴阿姐的,對嗎?”
裘英将剛剛被她抓亂的頭發重新捋順,“我說過了,這些都是我的事,我該承受的,我該面對的,這些都與你無關,你沒必要為我做這些。”
他這時稍稍擡起頭來,眼神幽幽地盯着她。
這表情讓裘英回想起見到天敵的狼。
與餓極了的狼不同,見到天敵的時候,狼不會急着上前捕食,而是繃緊渾身每一塊肌肉,戒備着天敵的任何一個反應,随時準備着以命相搏。
她覺得裘雨此刻的表情就有點像。
有種好似窮途末路般的寂靜。
“讨厭你,”他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裘英略有點驚訝地挑眉,而後笑了一下,“你騙了我,你還怨我?”
“……”
裘雨注視着她,沒說話。
是,的确是他騙了她,他隐瞞了符文的部分作用,讓她心甘情願為他加上這個符文。
他也知道,裘英讨厭欺瞞,如果他想要裘英對他有個好印象,那他就應該對她坦誠。
但事實上,人類絕對不會愛上一個從一開始就一覽無餘的人。
一覽無餘,隻會讓人感到安全,而不會讓人感到深刻、感到……非他不可。
人與人之間的深刻鍊接,原本就是由探索、抗拒、暴露、欺騙、控制、掠奪、得寸進尺、貪得無厭組成,隻有打碎彼此,才有更進一步的融合……
因為不完美、不完整,所以彼此共生。
難道不是嗎?
然而裘英太完整了,她可以憑借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活得很好。
她總是輕易解決其他人的問題,讓人忍不住向往她的完美,卻不給其他人留下任何一絲可以鑽營的空間。
這不公平。
他隻有反複把自己打碎,才能換來她長久的注目。
可這種注目仍不永恒,等到他被拼湊起來,她仍然會将視線望向其他人。
甚至……她現在連一個打碎自己的機會都不給他。
這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