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先生和汪遊全頓時愣在原地,宛珠走到窗戶邊,從二樓朝街上看去,石闆街上烏壓壓一片,鎮上的百姓正齊刷刷朝這邊而來,從他們口中還時不時聽見“妖怪”,“癞皮汪”等詞。
他們失去了親人,情緒激怒悲戚,急需一個發洩的口子。激憤的人群越來越近。
“那說書的一直在說淨盧寺有妖怪,以前都沒事,現在人不見了,定是他在作怪!還有那癞皮汪,一直嚷嚷妖怪擄走了他妻女,指不定就是被他害的!”為首的是個年輕人,書生打扮,身着一身月牙銀魚長紋袍。宛珠看着他,才想起他就是酒樓那個打斷沅先生的人。
還記得他說他妻子梅娘也去過淨盧寺,想來也遭了翁女的毒手,再沒回來。
外面吵嚷聲震天,百姓怒火沖天,就要準備沖進酒樓。宛珠靠在窗邊,思考應對之策。烏鴉飛過來,停在她肩上,粗啞着嗓子道,“要不我用法術将這裡藏起來?”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宛珠搖搖頭。她轉身正想下樓,重明一聲粗噶的叫聲在身後響起,她回頭看去,原本旭日東升的泓泉鎮上空蓦然黑雲缭繞,天一下暗了下來。群情激憤的百姓震驚這一異樣,紛紛停下腳步。
衆人擡頭看去,兩道身影懸在空中,一黑一白,兩個牛頭馬面的怪人。有見多識廣的鎮民一下認出這是地府的黑白無常,吓得直跪下磕頭。
左邊的白無常拿起手中的紙薄勾寫,蓦地開口,“三年前一妖邪在淨盧寺作祟,戕害百姓,屠殺生靈,迷惑爾等凡人。幸而泓泉鎮卦者沅先生及鎮民汪遊全不畏艱難,尋找除妖之法,如今淨盧寺妖邪已被鏟除。但死者往矣,大人念百姓受無妄之災,特批隻要積攢功德,便能生者得享福祉,死者早日往生。”
他的聲音猶如拉長的鋸木拉摩琴弦,嘶啞尖刺,磋磨鎮民的耳朵,鋸痛他們千瘡百孔的心。
地上百姓瞬間沉寂,随後人群中有啜泣聲響起,開始如蚊蠅輕細,随後更多人哭喊着,一時哀嚎聲響徹在泓泉村上空,凄凄厲厲,連花草亦為之悲戚。
一片哀戚聲中,有膽大之人擡頭問道,“無常大人,那妖怪真被消滅了嗎?”
黑無常道,“神不敢欺妄世人。”
“神為什麼不幫我們鏟除妖怪?!反讓他害了我們這麼多人?”人群有人不忿道,直起了卑微的背,站起來怒目質問道。
宛珠看着這個不懼神威,敢向神發起質問的年輕人。他青嫩的臉龐帶着不屈的怒氣和堅定的勇氣。
白無常在薄上勾了一筆,“世人貪嗔癡妄,又大多愚昧。那妖怪不過隐在淨盧寺滿足你們凡人幾個貪欲,便被你們香火供奉成了吸食血肉的精怪。爾等凡人之軀既供奉了妖祟,又何來祈求神的眷顧?”
年輕人聽得臉青一陣白一陣,人群中有位年老的老叟拽着他的臂膀,壓着他跪下,不讓他再出口大不敬的僭言。
隻是年輕人被按得壓得低低的臉上,仍是一副不服的模樣。
聽到是自己的貪欲,因妄求淨盧寺的靈驗之法,用香火養活了精怪,衆人一時噤聲,唯恐神降罪泓泉鎮。
宛珠看着被唬住的百姓,心裡戚戚。翁女的形成自來便是神息,如今卻将罪過怪到凡人身上。她看着烏壓壓散去的百姓,心裡有些乏味。
一個念頭在她腦海裡浮現:神,也會撒謊嗎?
樓下的街道頓時空了,她關上窗戶轉身,卻發現屋子裡多了一道身影,依然是那身黑色的衣服,依舊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站在那裡,其他人怔怔看着突然出現的人,不說話。
他怎麼來了?這般想着,也問出了聲。
不會是天神們到處追殺他,便逃到這裡來吧?如果是這樣,那可真是個大麻煩,她一定會把他趕走。
然而男人沉靜的眼神看着她,對她隐隐的反對視若無睹,“我要跟你們一起。”
一起?宛珠眨眨眼睛,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她想,她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對他們來說是個大麻煩!
“不行!”有人貼心地幫她拒絕了,烏鴉跳上桌子,他可不想一個來曆不明,莫名其妙的男人跟着他們,“誰知道你打什麼鬼主意?”
男人抿了抿唇,默默看了牆角的宛珠一眼,沒說話,沉默了一會然後低頭走了。
咦?宛珠好奇看着他修長的背影,沒想到這人看着挺兇,但卻這麼聽話?她突然覺得自己這麼鐵石心腸地拒絕他有點殘忍了。
不過,她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個人是個大麻煩,還是早些趕走為好。
到這裡,泓泉鎮的事就解決得差不多了。沅先生還是想留在鎮上,他年紀大了,想在這裡頤養天年,閑來無事也可以去酒樓去說書。他有一肚子的故事,當他在烏鴉面前說這句話時,宛珠明顯看到重明的眼神圓溜溜地轉到他身上,恨不得當場就挂在沅先生身上,跟他走了。
汪遊全原本活在混沌裡,自暴自棄;如今知道了真相,雖然再痛苦也強打起精神過日子了。
-
“對了,鴉鴉,你知道扶光去哪兒了嗎?”待兩人走後,宛珠掏出地藏菩薩給她的符紙,仔細看了看,有些符紙上的符咒繁複無比。這些符紙一旦啟動,威力巨大。但是她目前靈力還達不到,催不動這些強悍的符紙。
不過她知道,雖然符紙是笑眯眯的地藏菩薩給她的,但是真正的主人是酆都大帝。别見那老頭平日裡黑臉黑面,地府百鬼沒有不怕他的,但她可知道那個面兇的老頭卻是對她最好的。
唔,她想了想,不能厚此薄彼,地藏菩薩也是很好的。
她等了一會兒,沒有聲音響起,疑惑轉頭望去,那隻黢黑的腦袋就快埋到碗裡了。她伸手拎過他,提溜到眼前,“他怎麼了?”
烏鴉像塊随風飄擺的布,垂着身子蕩在她手下,歎了口氣,“他去受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