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五年六月十八日晨,蜀中驿道。
“咱們就這樣把龍義那小家夥那丢在蜀州駐軍裡,小家夥不會怪咱們不講義氣吧?“一三十歲出頭的中年男子問前面馬上的人道。
“怪?哈哈,放心吧,不會的。”一馬當先的人尚未說話,男子旁邊與他并駕齊驅的年輕男子就代為回答道,“小家夥老早就嚷嚷着要建功立業,說自己自從四五歲被龍叔在潭州救下,十年來一直都在勤練武藝,一心想有朝一日能蕩平天下山匪以報父母之仇。何況這幾年又跟在老師身邊受教,小家夥也算學有所成。你想老師既然敢把他一個人留下,必是對自己這個小徒弟頗有信心。”
話音未落,年輕男子便瞧前面白馬上的人似乎脊背更挺拔了一些,不由暗笑不想老師這般年歲仍是少年心态,于是故意問道:“老師,學生說得對否?”
回答他的是一串爽朗的笑聲,竟驚起了路旁樹上的鳥雀。
年輕男子望着前方兩鬓斑白的老者,雖已年過六旬但依舊動作利落,不由暢想在自己這個年紀時他縱馬馳騁威風凜凜的樣子,聽聞老師做過金吾衛的中郎将,可恨自己無緣得見當年那個一杆長槍往來不敗的少年将軍。
他喃喃道:“白馬飾金羁,連翩西北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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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寶十五年六月十八日晨,關中驿道。
“……借問誰家子,幽并遊俠兒。”望着馬車前騎馬随行的盧黎,今日并未着素日常穿的玄色服飾,而是穿着自己準備的銀色暗紋長衫,腰間配着昨日賜他的橫刀[2],與其父當年更為相像,天子不由出神,眼前浮現的場景與千裡外之人所想漸漸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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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見身旁之人這般疾馳下竟心不在焉,擔心出事忙開口沖他喊道:“祝昭!你想什麼呢?這般專注。”
祝昭這才回神說道:“二哥,我在想老師年輕時的樣子。”
“哈哈那可惜,我亦未曾見過。”裴嶽望了一眼父親接着道:“不過母親那裡有頗多父親年輕時的畫像,你倒是可以借來一觀。”
“師娘畫技精湛,惟妙惟肖,可靜态之物終不如親眼得見。”祝昭帶着一絲失落的歎了口氣。
“人人都道盧黎那小子與父親年輕時的樣子頗有幾分相似,若有機會見到他,你也可以一除相思之苦。”裴嶽打趣道。
聽身後二人越說越不像話,盧淩風不得不開口道:“兩個臭小子,愈發沒正形了。”
裴嶽和祝昭心知盧淩風因着蜀州情形尚可心情不錯,故而并未被吓住。
提起孤身在長安的盧黎,裴嶽作為兄長也不由擔心道:“也不知四郎如今可好?潼關既失,長安以東再無天險可守,亂軍兵進長安已是闆上釘釘。”
“我雖未見過四郎,可素日所聽四郎行事頗有章法,想來應是無虞。”祝昭開解道,“且老師六日前已将回信送出,如今四郎怕不是已去投軍了。”
“罷了,那小子向來機敏,一肚子鬼點子,也不是當年的小娃娃了。”裴嶽看了看日頭,揚聲道:“父親,咱們還是快些趕路吧,要是比姐夫從漢州出發還晚到,又要受雞師公的白眼啦!”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提起雞師公,一行人不由莞爾,快馬加鞭,疾馳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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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趕慢趕,盧淩風幾人與蘇塵正好在城門口相遇。因着今日并非休沐日,兩人又已離開益州多日,雖有司馬代為主理事務,但仍是積攢了不少公務需要親自處理,故而兩人匆匆打了個招呼便趕去了各自的府衙。
撿着重要緊急的事情先行處理,餘下的留給明日,饒是如此兩人将事情全部交代下去已是午膳時分。簡單用過飯,叫上裴嶽、裴喜君等人便往城外趕。
盧淩風等人到的時候,褚櫻桃已祭過了蘇無名,見他們過來本席地而坐對着蘇無名墓碑說話的褚櫻桃忙站起來迎接。
盧淩風見墓邊頗多祭品,心下了然,必是昔年蘇無名教導過的弟子或是受過蘇無名恩惠的百姓自發前來祭他,不無羨慕的感慨道:“蘇無名啊,十年了,他們并沒有忘記你,你當年在蜀地的辛勞也算值得。”
衆人一起祭過蘇無名,褚櫻桃見盧淩風顯然有話想獨自對蘇無名傾訴,便說道:“你們哥倆許久不曾說過話了吧,想來無名也想你了,你便再陪陪他吧。”
“還是你們一家多叙叙吧。”盧淩風雖然心動,但顧忌人倫還是婉言謝絕道。